第七部 黑狐狸 第六章

罗应元沮丧地坐在太师椅上,面对着眼前一堆案卷双眉紧锁,面色阴郁。狄公进来书斋时他正在怨骂。

“司天台的一干鸟人都应解职,他们颁的历书明写着今天是个吉祥如意的日子,可中午以来便事事不利。”

狄公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自顾斟了一盅茶一饮而尽。又斟了一盅吃了,乃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上一言不发,倾听罗应元的牢骚。

“宋秀才的案子使我午餐都没有消化好,匆匆赶去又赶来,偏又撞上蓝宝石坊的‘一品红’病了,院主只答应派一个什么‘小凤凰’的来凑数,余下便是一队乐工,几个唱曲的,有甚新鲜?那小凤凰跳得来什么舞?又干瘪又丑陋……”他抬头看了狄公一眼,乃转了话题:“这个且不说了,那宋秀才的案子有了什么线索么?缉捕刚才来这里说,这三街六市并不见有歹徒、偷儿胡乱挥霍之事——这自然亦在意料之中。”

狄公又喝了一盅茶,才开口说道:“孟家一个侍婢说。宋一文在金华尚有一个情人。”

“真的?恐怕不是三瓦两舍的粉头吧?我在蓝宝石坊向那里的女子描述过宋一文的模样,她们谁都不曾见过他。”

“还有。我认为宋一文来这金华有着一个秘密的原因,查询史料看来只是一个借口。”狄公说着从衣袖里将秀才的六张笔录取出交给罗应元,“这些是他半个月所作的全部笔录。”

罗应元看了这六张笔录。点了点头。

狄公又说:“每天下午他去县学书库是装装幌子,晚上才去干他的真实勾当。侍婢亲眼见到他夜里穿着黑衣裤鬼鬼祟祟溜出孟家后院,不知去向。对了,那侍婢十分相信狐狸的魅力,她咬定说宋秀才的情人是一条黑狐狸。而秀才正是被黑狐狸杀害的。显然这决非一起行凶越货的案子,看来罪犯之意也不在讹诈而在灭迹!”

罗应元不由喟叹一声,说道:“秀才又有了一个情人。一个案子一有女人参与便神秘十分,又麻烦十分。年兄,不管怎样,明天中秋,衙门照例不升堂理事。我们还有一两天时间喘气,苦思冥想。”

“罗相公,今夜衙院排宴,你我是脱不出身了,你已委派了下人去侦查了吗?”

“没有。不过我的高师爷也会随时将情况报来。我这里一应刑事疑案的勘破多系仰仗了他的一臂之力。他通过他的三家亲戚在城里许多处布下眼线,一有风声雨影,衙里便清楚知道,极是灵验的。”

狄公慢慢点头。他知道每个县令都有他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破案理刑的惯法,他没有必要要求罗县令照自己的一套习惯来办。

“这时内衙当值来禀:“有一位名叫玉兰的小姐求见老爷”

罗应元的脸颊顿时泛出红润,阴云舒卷净尽,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道:“玉兰,玉兰她的案子要重新审理了——今天还总算是一个吉利的日子!”

狄公疑惑地问道:“罗相公,玉兰是谁?”

“啊。我的年兄狄大人,亏你还交大理寺当过官,有个侦讯鞠刑,勘破如神的偌大名声。你岂不知白鹭观那个哄动一时的著名案子吗?”

狄公抽了一口凉气,挺直了身子:“罗相公指的莫不就是那个道姑鞭笞侍婢至死的案子吧!”

“正是这个道姑。她名叫玉兰,一代名伎,蜚声遐迩的香闺大诗人。当今名流学士都为她的锒铛入狱抱屈鸣冤,官府也知此案深浅,故县、州、道衙门都具结不了案于,互相推诿,最后还是移至长安刑部大堂。此刻正押解途经金华。玉兰小姐不仅广有声誉,且她与邵樊文、张岚波等名流巨宦也是旧交,互相间很是稔熟。我请示了邵、张两大人,希望邀玉兰参加我们这两夜的中秋雅会,两大人拍手称善。玉兰小姐头里还断然拒绝了我的邀请,说是带罪之身,无颜面见一班故老相识。我说无妨,诗苑不比官场,并不拘泥那一套陈陋之法度礼数,且又是我个人设下的私宴,席间只叙友情与诗歌,不议政事及刑案。玉兰小姐这才芳意回转,赏了小弟的光,答应赴会。如此一来,我们今夜的聚会自然又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