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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穆斯转身面向他。本杰明看得出来,拉斯穆斯已经近乎崩溃,意识涣散。他心中显然有一个揪紧的结,就像小时候折得整整齐齐、成堆塞进抽屉的衬衫。

“我不要。”

本杰明搔了搔头,想让自己彻底醒来。

“什么?你不要什么?”

拉斯穆斯重复了一次,声音依旧细若蚊蚋,语气却更加坚决。

“我就是不要。”

本杰明又叹了一口气。无数个夜晚,他们总是像做了噩梦那样惊醒,每次的情节都如出一辙:拉斯穆斯突然感到忧虑不安,或是因为不舒服而醒过来;本杰明一直努力安慰他,但都徒劳无功。

“亲爱的,你到底不想要什么?你不舒服吗?你需要呕吐吗?”

“我不要!”

拉斯穆斯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窗外就是他所熟悉的世界。庭院,篱笆,篱笆后方是那条能带他远离科彭小镇的路,引领他通向欧颜,通向阿尔维卡。现在,他在这里。

清洁车上的橘色警示灯又扫过好几轮,光线屡次照进房间,就像从瞭望台扫进囚室的探照灯。

在这扇真实的窗外,没有任何新世界,没有路能够引领他到别处,没有,什么都没有……

“唉,拉斯穆斯,”本杰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是半夜,我们明天还要上班。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到底不想怎样?”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本杰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天哪,他多么想继续睡觉!眼皮下的肌肉沉重地弹跳着,他当下只有一个念头:躺下,继续睡。

然而拉斯穆斯的不安就像一只不停转圈、极度暴躁的小老鼠,被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又撕又抓。

“他们就这样被装在黑色垃圾袋里面,我亲眼看过,我知道的。他们对待死于艾滋病的病患,就像处理垃圾一样。我不要变成垃圾,本杰明,我不要!”

本杰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拉斯穆斯的话句句属实,正因为这样,本杰明才无言以对。

这种“黑死病”的传播模式自从被发现,迄今已有两年的光阴。尽管如此,保健与医疗界一听闻这项恶疾,仍然惊如丧家之犬。

被检测出HIV阳性反应的带原者与艾滋病患都知道,自己最后将落脚何处——巨大的黑色垃圾袋。

本杰明和拉斯穆斯都知道,这一切就从死者自罗斯勒海关传染病医院被送到丹德吕德市立医院进行验尸开始。被指派搬运尸体的人根本不敢碰触死尸,因此要求医院职员把尸体装进附有拉链的运输袋内,然后丹德吕德市立医院又把他们塞回袋子内。弄到最后,死者就躺在黑色塑料袋内,算是为那些觉得处理死者遗体令人感到不快、恶心的职员所做的一点让步。

这项举动导致殡仪馆也认为患者的遗体极具传染性。根据瑞典葬礼传统,应该要清洗死者的遗体,为死者穿上有可分离式袖口的白色上衣。但是,面对艾滋病死者的遗体,这些传统仪式全都省了。

艾滋病死者的遗体从此被视为传染源,必须装在密不通风的黑色塑料袋内。

死于艾滋病的男人,下场还不如垃圾、废弃物。

清洁车的大刷子在街道路面上刷了又刷,却怎么也刷不干净。

拉斯穆斯注视着清洁车的大刷子,深深地打了个冷战。那刺眼的橘色灯光一次又一次扫过他的脸颊。

本杰明从床上站起来,想要拥抱拉斯穆斯。

他多想告诉拉斯穆斯,这不是真的。

然而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说了实话:其实拉斯穆斯还死不了,至少现在是死不了的。

至少现在……他是健康的。

现在,当下。

他抱住他的爱人,想要保护他,使他不受伤害。但他的触碰却让拉斯穆斯全身冷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