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6页)

方煌突然悲从中来,他摆了摆手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走吧。”

洪泽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离开,他走到门口时回望了一眼,只见方煌一直微低着头,没有看他。他想起他曾经看过方煌写的一篇随笔,他说,我总是很难面对伤感的事,因为坚强始终是敌不过伤感的,所以才有俗话说,卖孩子,不摸头。

其实洪泽的内心也不是不伤感的,他说:“前辈,别太认真了,你这么投入地工作,万一以后退下来得承受多大的失落?你什么兴趣都没有,每天有将近十四个小时呆在报社。你培养了我和许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我们都心存感激。可是报纸是什么?时效性的国情咨文加街谈巷议,第二天就被拿去包鱼或者直接进废品站;说得再露骨一点,报纸就是洗脑剂,它把事实和想象混淆到无法察觉的程度,是格式化了的好莱坞,一块翻云覆雨的梦幻之地……前辈,你不了解一件事情的无聊,你就没有办法干好它……”

方煌被洪泽气得面无人色,他拍着桌子骂道:“你给我滚!马上滚!我干了快五十年的报纸,我用你来跟我讲报纸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洪泽,‘生活的目标应该是比生活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投入到比你自身更伟大的事业中,你就看不到生命的意义。那是找到自我的唯一途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保尔·柯察金,曾经被无数的伟人引用过,这才是我们在患得患失之后的大彻大悟。也许你现在不会懂,但是你一定会在生活中慢慢理解的。”

后来洪泽才知道,方煌唯一的儿子有终身残疾,这才促使他终身为新闻事业奋斗不止,以至于有人说南报报业集团才是他真正的儿子。洪泽很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他说方煌打动他的从来都不是才智和勤勉,而是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悲剧角色却还是踏上了他的悲剧人生——他其实什么都不图,只求尽心。

然而,谁的人生又不是悲剧的呢?

下班之前,洪泽很想晚上出去喝酒。他先给柏青打了电话,他说:“怎么样?聚一聚吧。”

柏青想了想说:“何必勉强呢?”

“没什么勉强的啊,你离了婚,但是透透跟别人结了婚,这不是明摆着你们之间没事吗?呼延他也不介意跟你一块喝酒。”

“他不介意我还介意呢,而且没有信任,为什么要做朋友?”柏青说完这话就收线了,干净利落。

晚上,洪泽跟呼延鹏一块到江边泡吧,这是一个高居在二楼的露天酒吧,一楼是一个恒温游泳池,里面有一些妙龄女孩在跳水上芭蕾,一个个出水芙蓉般水灵。让人联想到现在的人做生意,手段无奇不有,所以这个酒吧也是晚晚爆满。

两个人要了两扎生啤,喝到微微上头的时候,呼延鹏道:“洪泽,你真的决定去北京了?真的不怕沙尘暴吗?”

洪泽盯着呼延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

“我是不想看见我喜欢的女人跟别人一块唱《梁祝》。”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别装了呼延鹏,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在贡嘎机场就是撒了一泡尿,当时就知道槐凝已被直升飞机送了回来,所以我买了张机票就往回赶。那天我从机场出来,家都没回就赶到医院,我全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们俩抱在一块哭。”

“那能说明什么?我跟她的感情是超越爱情和友谊的,你根本不可能理解。”

“没有哪一种感情是难以理解的,而且呼延,这件事我也不怨你,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为什么见到你就哇哇大哭?这道理太不深奥了,我懂。”然而说到这时,洪泽的眼角还是湿润了,他无不伤感道,“我一点也不恨你,只是我暗恋多年的女人被你轻易得到,你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