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30(第2/3页)

“遗嘱……全部归你继承。”

米歇尔-夏尔在跟自己儿子讲述这个故事时,信誓旦旦地说他把遗嘱扔到火炉里烧掉了。在米歇尔看来,继承遗产的事应由二人分享,仿佛遗嘱没有发现一样。其实,他父亲和诺埃米却并没这样做。

在这一期间,那个善良的亨利死了。大家急匆匆地检查他的衣橱和装有暗锁的箱柜。大家原以为能在里面发现一些风流画和不正经的书,但却发现了一些攻讦巴丹盖的旧的自由派小册子和几本皮埃尔·勒鲁和蒲鲁东的不成套的著作。在一只上了锁的抽屉里,有一本学生用的练习本,每一页上都从上到下愤怒地涂写着:“共和国万岁!”米歇尔想必把这个轻率的人想得过于神乎其神了,只有他认为此人是被活埋的。

里尔尤其是噩梦之城。米歇尔讨厌它的满是烟迹的黑墙,黏乎乎的石板路,脏兮兮的天空,富人区阴森森的栅栏和大门,穷人街巷的霉味儿和从地下室里传上来的咳嗽声,还有那些面色苍白的十二三岁就已经发胖了的小姑娘,一边卖火柴,一边向那些冒险跑到这些肮脏地方来的先生卖春,还有一些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把醉汉们从小酒馆带回家去,凡此种种,那些身着上浆胸甲和纽扣上饰有饰带的人是不知道或者是予以否认的。这座城市有一些凄惨的秘密。米歇尔十三岁左右时,曾突然看见一座修道院大门启开,一个修女疯跑着投进运河里去。那顶修女帽下藏着什么样的绝望呢?这个像是从狄德罗的《修女》中跑出来的陌生女子,是修道院内的流言蜚语的受害者,她无论是年老或年轻,是美丽或丑陋,也许是疯了,也许是怀孕了,总之,都像是淹死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一位苏丹后妃一样缠绕着米歇尔。

但是,这崇高的苦涩水滴将在圣诞夜的马雷街二十六号的餐厅里被蒸馏。这又是一个背时的亲戚的故事,但这一次是迪弗雷纳的表亲。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块菰火鸡切开吃了一半,送回配膳室时,仆人突然报告说X表兄某某先生到——他此刻正经营着一家正规的乳品厂,生意很不景气。他不在被邀请吃圣诞夜晚餐的亲戚之列,也不属于突然前来需添上一份餐具的亲戚之列。他想见的是阿马布尔·迪弗雷纳,后者命令仆人让他去米歇尔-夏尔的书房等,然后才摆出一副接见时的神气走出餐厅。

橡木门很厚,书房虽与餐厅相邻,但大家什么都没听见。这时,一扇门启开,那位表兄走错了门,仿佛喝多了似的踉踉跄跄地穿过餐厅,没看任何人。阿马布尔重新坐在桌前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吃从英国进口的布丁。仆人刚一出去,他便简单地同那个不识相的到访者聊了几句。这个愚蠢的X表兄,如大家所知道的,有一个儿子在阿尔及利亚当中尉,而这个混账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父亲为了替他还债,把那家好端端的乳品厂的钱柜给耗空了。

“我才没钱周济这种人哩!”阿马布尔斩钉截铁地说。

大家都赞成阿马布尔的做法,而且,除了米歇尔而外,谁也没有对这位表兄后来的不幸感到于心不忍。几天之后,这位表兄因牙疼而服用了过量的阿片酊。

马雷街是一座监狱:莎士比亚早就回答过米歇尔,世界也是一个大监狱。不过,换一个牢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了。当你入了牢房,会有好几条道帮你越狱:一条是宗教生活,但是家族那腓力斯丁人的基督教正好属于米歇尔要逃避的东西;不过,他将只是到三十年之后才会不太认真地去考虑苦修会的。大写的艺术是另一条道,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未来的大诗人,也不是未来的大画家。眼前最合适的道就是去闯荡;它会到来的,但是此时本会怂恿米歇尔去闯荡的那种偶然的小刺激尚未出现:安特卫普的那次鲁莽行动使他倒了胃口,不想搭上一条起航驶往殖民地的船再去碰碰运气。是什么激情或怪念头促使他投笔从戎的呢?也许没有什么事情促使他这么做:在要塞附近溜达的一个大兵?一些在军乐队引导下从他的窗下经过的士兵,如同那个英国女教师那次那样?反正,就我对他后来的生活状况的观察来看,一旦下了决心,他没有再犹豫过。一八七三年一月,一封用巴黎一家咖啡馆的横格纸和质量极差的墨水写的信告诉米歇尔-夏尔和诺埃米,他们的儿子已经参军入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