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夏尔的青年时代 16

在西西里的一段旅程值得特别提一下。面对使他极度震撼的一个事件,具有牢固而较为平淡的现实主义精神的米歇尔-夏尔有时候而且是例外地会达到那种任何作家都有的目的:传达他将永远难忘的一种印象。那是有关攀登埃特纳火山的事。我们曾看到他在凡尔赛忍受着大火的煎熬和惨死的危险,现在,他却面对着火山那白雪皑皑的陡坡和疲惫所带来的死亡的潜在威胁。

大约在晚上九点钟左右,米歇尔-夏尔带着几个习惯爬山的牧羊人和赶骡子的人做向导,冒着狂风和严寒,骑着骡子出发了。开始几个小时就很够呛,要穿过一片栗树林——栗树林倒是可以挡点风,但却增加了夜之黑暗。我一生中只有两三次夜间攀登的经历,那是在希腊,大家相互跟着,沿着大树护道的一条路走,路上往往长着既细又弯的、后来在这些地区已很少见的高大植物,由于天黑,更加绊人和可怕。米歇尔-夏尔并非诗人,或至少不具有诗人的才气,但他与遇此情况的任何人一样感觉到,人一旦离开自己的常规生活,暴露于黑夜与孤独之中,就不值一提,或者说,一钱不值。他只想到恩培多克勒斯?但愿不是,因为他肯定没有读过散落在其古代作品中的那些伟大片断,在后者罕见的文章中的一篇里,希腊与印度在对事物的一种突如其来的观点上是所见略同的。他没有听见深陷大地泥沼中的那颗灵魂的哀叹,也没有听到据传说在呼唤这位哲学家奔向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所知道的有关恩培多克勒斯的事,就是传说中的他的被说成是最卑劣的死,被说成是一个想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的人因虚荣所致的死。然而,他却沿着恩培多克勒斯的足迹在走,如同他自己并不知晓地在沿着哈德良的足迹走一样。哈德良当时大权在握,受人爱戴,心中充满着计划和幻想,正处于命运的上升途中,他也在攀登着这座火山。

出了树林,眼前是一片冰雪天地。在林中小屋稍作歇息之后,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路很滑,有耐性的骡子艰难地走着,滑倒了又爬起来,最后,雪没及骡子的腹部。赶骡子的人喊叫着让年轻的外国人们毫不留情地鞭打骡子,自己也在大声吆喝着牲口,夜空中充满了鞭笞声、骡子的喷鼻声和人的吆喝声。骡子们只是越陷越深,最后,躺在了积雪之中。这时,赶骡子的人自己也不再吆喝了,年轻的人们从骡子身上下来,卸去重负的骡子们被它们狠心的主人赶回离得并不太远的那座林中小屋。米歇尔-夏尔为那几头可怜的牲畜而高兴,这是我要感激他的地方。年轻小伙子们只能依靠自己的体力了,但是,我们得记住,他们这么冒险却又没有我们今天的远足者们的那些装备。大家依次地走着,雪没及膝盖,继而深及肚腹,每走一步都得从又松又软的积雪中艰难地拔出脚来。米歇尔-夏尔觉得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全都冻僵了,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我们知道,他是从不夸大其词的。我自己也曾有过深陷雪中、疲惫不堪的经历,感到躯体的“中央发动机”要停转了,只能大喘粗气,那份恐惧就是死亡的恐惧,仿佛死神随时都会降临。而我更加能体会米歇尔-夏尔所感受到的那份寒冷。牧羊人挟着他的腋窝,把他拽出积雪,而在一个暴风雪的日子里,我也是被牧羊人这么救出雪地的,先把我弄到他们家里,然后送我回家,没有他们,我是无法走出那皑皑的雪地的。那帮人爬了一段,离林中小屋已很远了,下去已不可能,但是,离他们与火山顶之间的那个熔岩和岩渣堆不远,有一个石质小陋屋,是一个有远见的英国旅行家修筑起来当作避难之所的。看屋人在屋中生了火,米歇尔-夏尔已经僵直麻木了,心里在想他们为什么不把他放在火堆旁。但是,他的救命恩人们却另有安排。他们沿着一堵防风墙挖了一道长方形的深沟,与人一样长,然后,填进许多热灰,再在灰上铺上一床被子,米歇尔-夏尔被放到这个“墓穴”里,身上盖着一位牧羊人的破旧短斗篷;大家又往他身上撒了一些温热的柴灰。这一切都是在火把的光亮下做的,因为天仍很黑。他们甚至还用破旧短斗篷的帽子盖起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