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3页)

我惊得起身,险些撞翻了案几,却僵了片刻才走上前跪了下去。我若不说,就是有意偏袒,更显得他是有心之举,我若说,却也不会好到哪里。我紧攥起手,竟是左右犹豫下,半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殿中瞬时安静下来。

皇上静了片刻,才道:“永安,你只管据实说。”我垂着头,紧咬着唇,脑中反复都是李隆基字字有力的话,如今想来竟是每句都可犯圣怒,每句都可招大祸。

“皇祖母。”

李成器忽然起身行礼,打断道:“永安郡主年纪尚幼,恐是记不大清楚了,可否由孙儿来奏禀?”我心中猛跳,却不敢抬头看,只听得皇上默了片刻,说道:“也好,成器来说吧。”

一双黑靴停在眼前,李成器就立在我身侧,平声道:“隆基所言甚多,唯有点睛之句颇有些见解。‘论地势,洛阳北通幽燕,西接秦陇,东达海岱,南至江淮,确可居中而摄天下;论军政,洛阳确可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是以皇上才如此看重洛阳,但长安自西周起便为都城,历经十二朝,早已为天下民心之所向,绝非远超一疆一土,唯有长安为中,才能真正安天下民心,昭四海同心朝觐!’”

我听到最后一句已是手心冰凉,除却语气声音,一字不差!既然已有人禀告在先,他若有分毫偏差便是欺君,所以,他如实禀告,语气虽温和,却掩盖不住这字里行间身为李氏皇族的傲气。

皇上又静了片刻,才道:“说得极好,”她顿了一下,道,“永安,可正是如此。”

我紧咬唇,抬头回话:“回皇姑祖母,一字不差。”

皇上神色越发淡漠,众人却已噤声,连要放茶杯的父王,都不敢动,只能紧握着茶杯盯着我。所以人都知道此话严重,却猜不透皇上究竟会如何,包括跪着的我、李隆基,和背脊挺直站立的李成器。

“成器,”皇上,道,“你觉得你弟弟这话如何?”

李成器未立刻答话,只撩起衣衫,直身下跪,道:“孙儿叩请皇祖母降罪。”

皇上,道:“话并非出自你口,何来降罪?”

李成器,道:“隆基尚年幼,不过是听孙儿当年之话,才记在心里。今日入国子监见众学子高谈阔论便起了争强的心思,说出这番话,说此话的虽是他,但最初教他的却是孙儿。”

皇上深看他,道:“何为当年之话?”

李成器,道:“数年前孙儿闲走国子监,曾说过‘长安,天下之长治久安’,彼时不过是随性所至,却招来一众学子的附和,不禁有些忘乎所以。今日故地重游,便当做闲话讲给弟妹们听,岂料却让隆基起了好胜之心,所以,此话的根源在孙儿,而非隆基。”

皇上细看他,道:“长安,天下之长治久安,也是句好话。”

我听到此处,已是衣背尽湿,殿中虽暖意融融,却比殿外寒风袭身还要冷上十分。

“话虽是好话,却是漠视皇祖母的圣意,身为皇室理应谨言慎行,为朝臣之表率。皇室安,才是天下安,神都之位绝不可轻易动摇,”李成器缓缓叩头,道,“请皇姑祖母降罪,以儆效尤。”

李隆基已是脸色煞白,欲要起身,却被身侧二哥李成义稳稳按住。

皇上默默看了会儿他,才道:“数年前的随心之言,朕本不该追究,但朕在数日前已下诏书,集天下学子论述洛阳之重,今日你们便以皇孙身份,在国子监说此言论,不能不惩,”她将手中茶杯递给婉儿,叹了口气,道,“去长生殿外跪上十二个时辰,聊以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