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四(第3/8页)

斜阳的余晖还很热;他的衣服被汗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左脚的靴子里面满满了水,沉甸甸的,一走一噗哧;一滴滴汗珠顺着被火药粉弄脏的脸淌下来;嘴里发苦,鼻子里闻着一股火药和铁锈味,耳朵里萦绕着毫不停息的山鹬的鸣声;枪筒连摸都摸不得,太烫了;他的心脏急促而迅速地跳动着;他的双手兴奋得直颤抖,疲倦不堪的双腿跌跌绊绊,勉勉强强地走过草墩和泥塘;但是他还是一边走,一边射击。最后,在一次可耻的失误以后,他把猎枪和帽子掼到地上。

“不,我必须冷静一下,”他沉思着,拾起猎枪和帽子,喊拉斯卡跟着他,走出了沼地。当他到达了干燥的地方,他坐在一个小草墩上,脱下皮靴,把皮靴里的水倒出去,随后又回到沼地,喝了一点腐臭的水,把滚烫的枪筒浸湿了,洗了洗手和脸。当他觉得神清气爽了,他又返回一只山鹬歇落的地方去,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操之过急了。

他想要沉着,但是事情还是跟从前一样。他还没有瞄准,手指就扳了枪机。事情越来越糟了。

当他走出沼地往他约好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碰头的赤杨树林走去的时候,他的猎袋里只有五只鸟。

他还没有看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看到他的猎狗。克拉克从一株赤杨树翻起的树根下跳出来,它被沼地的臭泥弄得浑身漆黑,带着一副胜利者的神气同拉斯卡碰鼻子。在克拉克后面,一株赤杨的树荫下,出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魁伟雄壮的身姿。他满面红光,流着汗,衬衫的领子敞着,还像从前那样一跛一瘸地,迎着列文走来。

“哦,怎么样?你打了很多哩!”他带着愉快的微笑说。

“你呢?”列文问。但是用不着问,因为他已经看到那只装得满满的猎袋。

“还不错!”

他有十四只鸟。

“真是好极了的沼地!一定是韦斯洛夫斯基妨碍了你。两个人合用一条狗是不方便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这话来冲淡自己的胜利。

十一

当列文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到达列文经常投宿的那家农民的木屋的时候,韦斯洛夫斯基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草房中间,两手扶住一条长凳,有一位兵士——女主人的兄弟——在替他脱粘满泥土的靴子,而他正在发出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声。

“我刚刚才到哩。Ilsnotétécharmants!①您想想看,他们给我吃的,给我喝的。多么好的面包,真妙!Délicieux!②还有伏特加……我从来也没尝过比这更可口的酒!他们怎么也不肯收我的钱。而且还不住嘴地说:‘请你多多包涵’,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①法语:他们真有意思!

②法语:可口极了。

“他们为什么要收钱?您要知道,他们是在款待您哩!难道他们是卖伏特加的吗?”那个兵士说,他终于把一只湿漉漉的皮靴连着变得漆黑的袜子一齐脱下来了。

虽然木屋里很肮脏,被猎人们的皮靴弄得到处都是泥泞,而两条肮脏的狗正在舐自己的身体;虽然屋里充满了沼地和火药的气息;而且没有刀叉,但是猎人们那么津津有味地喝茶、吃晚饭,只有打猎的人才领略得到这种滋味。他们梳洗干净就到为他们打扫好了的干草棚去了,那里马车夫已经替老爷们铺好了床。

虽然已经暮色苍茫,但是猎人们谁也不想睡。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和谈论了一阵打猎、猎狗和别的打猎团体的轶事以后,谈话就落到三个人都感到兴趣的话题上。由于瓦先卡再三地称赞这种极有风趣的过夜方法,赞美那干草香味,那一辆破马车(他觉得这辆车是破的,因为前轮拆掉了),那招待他喝伏特加酒的农民的好心肠,以及那两条卧在各自的主人脚下的猎狗,于是奥布隆斯基也就讲起他去年夏天在马尔图斯的庄园里狩猎的乐趣。马尔图斯是著名的铁路大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讲起马尔图斯在特维尔省租赁的沼地多么好,保护得多么周到,又讲起猎人们驾驶到那里的马车和狗车有多么讲究,搭在沼地旁的饮宴帐幕有多么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