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五(第4/6页)

“哦,叶戈尔,不睡觉是一件苦事吧,可不是吗?”

“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们的职务。在绅士人家做活要松快得多;可是在这里可以多赚几个。”

原来叶戈尔有一个家,三个男孩和一个做裁缝的女儿,他希望把这女儿嫁给马具店的伙计。

列文趁这机会就对叶戈尔说,照他的意见看来,结婚中的重要因素就是爱情,有了爱情,人总是幸福的,因为幸福全在自己身上。

叶戈尔留心地听着,显然完全理解了列文的意见,但是为了表示赞同,他大出列文意料之外地说,他在好人家做事的时候,对于他的主人总是很满意的,对于现在这个主人就十分满意,虽然他是一个法国人。

“一个好心肠的人哩!”列文想。

“哦,但是你自己,叶戈尔,当你结了婚的时候,你爱你的妻子吗?”

“哦!怎么不爱呢?”叶戈尔回答道。

列文看到叶戈尔也处在愉快的心境中,而且想要把他所有的最真挚的情感告诉他。

“我的生活也是很奇怪的呢。从小时候起……”他开口说,眼睛发亮了,显然是感染上列文的欢喜心情,好像打哈欠会感染人一样。

但是这时铃响了,叶戈尔走开了,剩下了列文一个人。他在宴会上几乎什么也没有吃,在斯维亚日斯基家又拒绝喝茶吃晚餐,但是他想不到晚餐这些了。他昨夜一夜没有睡,但也想不到睡眠这些了。房间里很冷,但是他却感到闷热不堪。他开开气窗,在正对窗口的桌旁坐下。在盖满了雪的屋顶上可以看见那装饰着链子的十字架,而在上空是高高升起的三角形的御夫星座,伴着灿烂的黄色的卡培拉星。他一会眺望着十字架,一会又眺望着星星,吸进那均匀地流入房间的新鲜的严寒的空气,好像在梦里一般地追忆着涌现在他的想像里的形象和记忆。在三点多钟的时候,他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就从门口向外一望。原来是他认识的那个赌徒米亚斯金从俱乐部回来。他带着阴郁的样子皱着眉头,咳嗽着走过。

“可怜的,不幸的人啊!”列文想,由于对这个人的爱惜和怜悯,泪水浮上了他的眼里。他本来想要和他谈谈,安慰安慰他的,但是记起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他改变了主意,又在气窗前面坐下,沐浴在寒冷的空气里,眼望着那静静的、但在他看来却充满了意义的十字架的美丽轮廓,和冉冉上升的灿烂的黄色星座。到六点多钟,可以听到人们擦洗地板的声音,早祷的钟声也响起来了。列文感到他快要冻坏了。他关上气窗,洗了脸,穿起衣服,就走到街上去了。

十五

街上还是空空的。列文向谢尔巴茨基家走去。大门还关着,一切都沉睡着。他走回来,又走进自己的房间,吩咐拿咖啡来。白天的侍者,不是叶戈尔了,给他端来了咖啡。列文原来想和他攀谈的,但是铃响了,他走了出去。列文试着去喝咖啡,把一片白面包放进嘴里,但是他的嘴简直不知道怎样对付面包了。列文吐出了面包,穿上外套,又走出去了。他第二次来到谢尔巴茨基家门口的台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房里的人还刚刚起来,厨师正出去买菜。他至少还得消磨两个钟头。

整整一夜和一个早晨,列文完全无意识地度过去,感到好像完全超脱在物质生活的条件之外了。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两夜没有睡觉,没有穿外套在严寒的空气里过了好几个钟头,不但感觉得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更健康,而且简直感到超脱于形骸之外了;他一举一动都不用费力,而且感觉到仿佛他是无所不能的了。他深信不疑,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飞上天去,或是举起房子的一角来。他在街上走来走去,不断地看表,向周围眺望,把剩下的时间就这样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