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三(第2/8页)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进去的时候,列文正和一个从特维尔省来的农民站在房间当中,用尺子测量着新剥下的熊皮。

“啊哟!你们打的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叫着。“不错!

母熊吗?你好,阿尔希普!”

他和那农民握了握手,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下外套和帽子。

“脱下外套坐一会吧,”列文说,一面接了他的帽子。

“不,我没有时间哩;我只待片刻,”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回答。他敞开外套,但是后来终于脱下了,坐了整整一个钟头,和列文谈着猎事和最知心的话。

“告诉我,你到国外做什么来?你去了些什么地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农民走了之后说。

“哦,我在德国,在普鲁士,在法国,在英国都待过,不过不是在首都,而是在工业区,我看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我真高兴我走了这一趟呢。”

“是的,我知道你对解决劳工问题的意见。”

“一点也不是:在俄国不会有劳工问题。在俄国,问题在于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虽然这问题在那边也存在——但是在那里只是一个修补损坏了的东西的问题,而在我们这里……”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用心地听着列文的话。

“是的,是的!”他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是看见你精神愉快,又打熊,又工作,而且津津有味的,我真高兴呢。谢尔巴茨基告诉我——他遇见了你——说你是这样忧郁,老是说到死……”

“哦,那有什么?我还没有抛弃死的念头呢,”列文说。

“真的,真是我死的时候了。而那一切全是胡诌。我对你说老实话:我非常看重我的思想和我的工作,但是实际上,只想一想吧:我们的这个世界不过是生存在一个小小的行星上的一个小小的霉菌罢了。而我们还以为我们能够有什么伟大的东西——思想呀,事业呀!这些全是尘埃!”

“但是这是陈词滥调哩,朋友!”

“是陈词滥调,但是你知道,当你完全领悟了它的时候,那么什么事都会变得无足轻重了。当你明白了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会死去,什么也不会留下的时候,那么,什么事情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哩!我把我的理想看得非常重要,但是即使这些理想实现了,也还不是像打了那只熊一样无足轻重吗!所以人以打猎和工作为消遣。度过一生——无非是为了不要想到死罢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听着列文说,露出微妙的亲切的微笑。

“哦,当然啰!现在你也接近我的意见了。你记得你曾因为我主张在人生中寻欢作乐而攻击过我吗?”

“不要这么严厉吧,啊,道学先生!……①”

①套用费特的诗《自迦非兹》。

“不!不论怎样说,人生中的美是……”列文踌躇了一下。

“啊,我不知道哩。我就知道我们都快要死了。”

“为什么那么快?”

“你知道,人想到死的时候,人生的魅力就少了些,但是心就更平静了。”

“相反,终结甚至是更快乐的。但是我要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第十次站起身来。

“啊,不,再坐一会吧!”列文挽留他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这个人真妙!哦,我是特地为这事来的哩……请你今天一定到我家里来吃饭。你哥哥也会来的,还有我妹夫卡列宁呢。”

“他在这里吗?”列文说,他很想探问基蒂的消息。他听说她初冬到彼得堡她的那位嫁给外交官的姐姐那里去了,他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但是他改变了主意,想道:“她来不来,和我没有关系。”

“那么你来吗?”

“当然。”

“那么五点钟,要穿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