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第3/7页)

又割了一排的时候,他本来要再开始第二排的,但是季特停下了,走到那老头跟前,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们两人都望了望太阳。“他们在谈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接着割下去?”列文想,没有想到农民们已经刈割了四个多钟头没有休息,现在是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了。

“吃早饭的时候了,老爷,”那老头子说。

“已经是时候了吗?好的,那么吃早饭吧。”

列文把镰刀交给季特,就和正要到放上衣的地方去拿面包的农民们一道,穿过一片被雨微微淋湿了的刈割了的草地,向他的马走去。这时他才想到他看错了天气,雨淋湿了他的干草。

“干草会给糟蹋掉呢,”他说。

“不会的,老爷;雨天割草晴天收嘛!”那老头子说。

列文解下马缰,骑马回家去喝咖啡。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刚刚起来。列文喝完咖啡又回草场去了,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还没有来得及穿好衣服走进餐室。

早饭以后,列文已经不在行列中他原来的地方了,却夹在那位爱说说笑笑、请求跟他并排的老头子和一个去年秋天刚结了婚、今年夏天还是第一次割草的青年农民中间。

那老头儿挺直身子,两脚朝外撇着,跨着长长的、有规则的步伐,用一种在他似乎并不比走路时挥动两臂更费力的准确而匀称的动作走在前头,他好像在游戏一样把草铺成高高的、平整的一排排。好像并不是他在割草,而是锐利的镰刀自动地在多汁的草丛中飕飕地响着。

在列文背后的是年轻小伙子米什卡。他那可爱的、稚气的面孔,头发用新鲜的草缠住,因为使劲而抽搐着;但是每逢有人望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显然他宁死也不肯承认他觉得劳动很吃力。

列文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在最炎热的时候,割草在他倒不觉得怎样辛苦。浸透全身的汁水使他感到凉爽,而那炙灼着他的背、他的头和袒露到肘节的手臂的太阳给予他的劳动以精力和韧性;那种简直忘怀自己在做什么的无意识状态的瞬间,现在是越来越频繁了。镰刀自动地刈割着。这是幸福的瞬间。而更愉快的瞬间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到了地头的小溪,老头子用一大把湿润的、茂盛的草揩拭着镰刀,把刀口在清澈的溪水里洗濯着,用盛磨刀石的盒子舀了一点水,请列文喝。

“我的克瓦斯①怎么样,呃?好喝吗,呃?”他眨着眼说。

①克瓦斯,一种用面包或水果发酵制成的清凉饮料。

真的,列文从来没有喝过像这种浮着绿叶、带点白铁盒子的铁锈味的温水这么可口的饮料。接着是心悦神怡的、从容的散步,一只手放在镰刀上,这时他有闲暇揩去流着的汗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观望着长列的割草人以及四周的森林和田野发生的变化。

列文割得越久,他就越是频繁地感觉到那种忘我状态的瞬间,好像不是他的手在挥动镰刀,而是镰刀自动在刈割,变成充满生命和自我意识的肉体,而且,好像施了魔法一样,不用想工作,工作竟自会有条不紊地圆满完成。这是最幸福的瞬间。

只有在他不能不中止这种已变成无意识的动作而思索的时候,在他不能不绕着小丘或是难割的酸模刈割的时候,劳动才是艰苦的。老头子却很轻松地做着这事。遇到小丘的时候,他就改变姿势,时而用靠近刀把的刀刃,时而用刀尖,以急促的突击动作从两侧去刈割小丘周围的草。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不断地观着和注意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有时他拾起一枚野果吃下去或是给列文吃;有时他用镰刀尖挑开小树枝;有时他去看鹌鹑的巢,鸟就从镰刀下面飞走;有时去捉路上的一条蛇,用镰刀挑起来,像用叉子叉起一样,给列文看了,就把它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