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第4/6页)

“长满青草的河岸常使我想起一个谜来——你知道吗?草对水说:‘我们颤动,我们颤动。’”

“我不知道这个谜,”列文懒懒地回答。

“你知道我在想你的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照那位医生对我说的,县里的事简直糟到极点了;那医生是个聪明人呢。我以前也对你说过,我现在还要对你说,不出席会议,完全不管县议会的事,是不对的。假如公正的人都退到一边,当然一切都会弄得很糟糕。我们出的钱通通用做薪金,但是没有学校,没有医生,没有接生婆,也没有药房——什么都没有。”

“哦,我试过,你知道,”列文慢吞吞地不愿意地说,“但是我不能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你怎么会不能够呢?我承认我不明白。我不承认你不关心或是没有能力;难道完全是因为懒惰吗?”

“通通不是。我试过,但是我看出来我什么也不能够做,”

列文说。

他不大注意哥哥说的话。望着河对岸的耕地,他看出有一团黑的东西,但是他分辨不清是马呢还是骑在马上的管家。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呢?你尝试过,但是按照你自己的见解你觉得失败了,于是你就灰心了。你怎么这样缺少雄心呢?”

“雄心!”列文说,被他哥哥的话刺伤了。“我不明白。要是在大学里他们对我说别人懂得微积分,而我不懂,那才会产生雄心的问题。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人首先要相信他干这种事确有相当的才干,尤其要相信这种事确实很重要。”

“什么!难道这种事不重要吗?”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他感兴味的事情,他弟弟竟毫不重视,这可刺伤了他的心,尤其使他伤心的是他弟弟显然几乎没有注意听他的话。

“我不觉得重要,这件事引不起我的兴趣,这有什么办法呢?”列文回答,认清了他看见的是管家,而且好像管家让农民们离开了耕地。他们正在翻转犁头。“难道他们犁完了吗?”他想。

“哦,不过你且听一听,”长兄说,他那漂亮聪明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凡事总有个限度。要做个独特的、真诚的人,憎恶虚伪,这都是很好的——这我全知道;但是实在,你说的话不是没有意思,就是意思很坏。你是声称爱农民的,那么你怎么可以不看重他们的死活……”

“我从来没有这样声称过,”康斯坦丁·列文想。

“……看着他们无依无靠地死去呢?无知的农妇饿死小孩,农民停滞在愚昧里,听凭每个乡村文书的摆布,而你有力量帮助他们,却不去帮助,因为你觉得这不重要。”

这样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叫他两者之中必择其一:或者你是这样智力不发达,弄不明白你能够做的事;或者是你不愿为此牺牲你的安逸、你的虚荣,或别的什么。

康斯坦丁·列文感觉到他除了屈服,或者是承认自己对于公益事业缺乏热心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而这就羞辱了他,伤害了他的感情。

“两者都有,”他决然地说。“我不觉得这是可能的……”

“什么?合理地分配一下金钱作为医疗之用,也是不可能的吗?”

“不可能,我觉得……这地方周围四千平方里,有融雪的积水,有暴风雪,有田里的工作,要供给全区的医疗,我看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根本不相信医药。”

“喂,对不起;这是不公平的……我可以向你举出成千上万个例子……但是学校总得有吧。”

“为什么要有学校?”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对于教育的效用也怀疑吗?假使对你有用,对大家也有用。”

康斯坦丁感到自己精神上是被逼到绝境了,因此他激动起来,不觉说出了他不关心公共事业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