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八(第4/8页)

在和他妻子一道过的八年幸福生活中,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多少次望着别人的不贞的妻子和别的受了欺骗的丈夫暗自说:“人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他们为什么不结束这种可怕的处境呢?”但是现在,当不幸落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想到要结束这种处境,并且根本不愿意承认,而他的不承认又只是因为这是太可怕、太不自然了。

自从他从国外回来以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到别墅来过两次。有一次他在这里吃饭,另外一次他和几位朋友在这里消磨了一晚上,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在这里留宿,如他往年所习惯的那样。

赛马那天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非常忙碌的一天;但是当早上他在心里计划那天的日程的时候,他决定一吃完中饭就到别墅去看他的妻子,然后从那里到赛马场去,满朝大臣都会去参观赛马,而他也非到场不行。他要去看他的妻子,无非是因为他决定了每星期去看她一次,以装装门面。此外,那天,正逢十五日,照他们一向的规定,他得给他的妻子一笔钱作为生活费用。

凭他素常控制自己思想的能力,他虽然想到了关于他妻子这一切,但却没有让他的思想再想下去。

那天早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十分忙碌。昨晚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送来一本小册子,是彼得堡一位游历过中国的有名的旅行家写的,她还附了一封短信,要求他亲自接见这位旅行家,因为从种种方面看来他都是一个极端有趣的、而且有用的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来得及在昨晚读完它,到今天早上才把它读完了。接着来了请愿者,又是报告、接见、任命、免职、赏赐、年金和俸给的分配、通信,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称作日常事务的这一切,占去了他那么多的时间。然后是他的私事。医生和账房来访。账房没有占去许多时间,他只给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需要的钱,简单地报告了一下并不十分好的状况,今年因为旅行多次,用度增加,所以开支比平常年间大,以致入不敷出了。但是医生,彼得堡的名医,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又有友情,却占去了不少的时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料到他今天来,看到他来访非常惊讶,而当医生仔细询问他的健康状况,听诊他的胸部,轻叩触摸他的肝脏的时候,他就越加惊讶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不知道,他的朋友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看到他今年不及往常健康,就请求医生来给他检查。“请为了我这样做吧,”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对他说。

“我为了俄国这样做,伯爵夫人,”医生回答。

“一个非常宝贵的人!”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说。

医生对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健康感到极不满意。他发觉他的肝脏肿大,营养不良,而温泉并没有发生丝毫效果。他劝他尽量多运动,尽量减少精神上的紧张,而最要紧的是不要有任何忧虑——实在说起来,这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像叫他不呼吸一样办不到。医生走了,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留下这样不愉快的感觉,似乎他有了什么病,而且没有治好的希望了。

走的时候,医生恰巧在台阶上碰见了他的朋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秘书斯柳金。他们上大学时同学,虽然他们很少会面,但他们却互相尊敬,交情很深,因此医生在谁面前都不会像在斯柳金面前那样坦白地说出他对于病人的意见。

“您来看了他,我多么高兴呀!”斯柳金说。“他身体不舒服,我觉得……哦,您看他怎样呢?”

“我告诉您,”医生说,一面越过斯柳金的头招手示意他的马车夫把车赶过来。“是这样的,”医生说,用他的一双白皙的手拿起羔皮手套的一个指头,把它拉直。“假使您不把弦拉紧,要拉断它,是不容易的;但是把弦拉紧到极点,在拉紧的弦上只要加上一个指头的重量就会将它弄断。以他对职务的勤勉和忠实而言,他被拉紧到了极点;又有外来的负担压在他身上,而且不是很轻的负担,”医生结论说,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您去看赛马吗?”他走下台阶,向马车走去的时候补充说。“是,是,当然这要费很多时间哩,”医生含混其词地回答他没有听清的斯柳金的一句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