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2/3页)

从牙缝里省钱,喝凉水,吃方便面,八万日元,一块一块地算计着花。出国生活水平反而下降,成了腰包干瘪的穷人,这是我没想到的!

导师宫岛说了,得出去走走,不能老在家呆着。

穷逛。

每天在外头跑,骑着房东的破自行车,上边“板桥弥一”几个字挺显眼,生怕路上哪个警察多事,冲着车主这个名字把我拦住。自行车被盗,这样的事在日本常有,都说是中国留学生干的,所以中国人骑标有日本人姓名的自行车,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犯罪嫌疑”。偏偏清水町的胡同口就有警察的一个点,一间小房,三面是窗,窗下挂一块小黑板,上面数字天天换,让人纳闷。小房里坐个警察,蓝衣蓝帽,多热的天也衣冠楚楚地捂着,很严肃也很郑重。

此乃每日必经之地,必须搞好关系。

我将车骑到小房跟前,刹住车,用一只脚点着地,歪着脖子看了看小黑板,态度很认真,为的是引起对方注意。

果然,警察从小房子里踱出来了。

“请问,您这上面的数字是什么呢?”为了让对方加深印象,我说的是中文。

“这是……昨日人死……交通事故……”胖乎乎的警察声调软软地,用中文结结巴巴地回答,倒让我吃了一惊。

“您的中国话说得真好。”我晓起大拇指。

警察的脸红了,拿出一本“中国语讲座”高兴地说,“一周两次。”又指着清水町说,“学习班……你中国人。”

无疑这是板桥的学生了,我拍拍自行车,特意把板桥弥一的车牌子弄得哗哗响,说板桥的房客,中国北京来的。”

箬察听懂了我的汉语,高兴地说明白,明白。我叫全羊争乌,今后请多多关照。”说着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我一看是“犬养正吾”四个字,直想乐。

就算跟胡同口的警察认识了,下次料不会扣我的车了。跟警察“撒约那拉”了以后,蹬车离了那房子。骑出几步回头看那犬养,仍站在窗台前向我行注目礼。

东京的主要地界差不多都跑遍了,神保町的旧书店,秋叶原的电器商店,上野横町的鱼市,浅草的跳蚤市场……现代文法图说,详解国语词典,皇宮警察检阅式,国铁一日优待券,拉面寿司生鱼片,钱汤烤肉宅急便……滚滚的车流,急速滚动的生活节奏,将来自优哉游哉北京的我,以最快速度搅进这个热烘烘、黏糊糊的庞大漩涡之中。

紧张,新奇,连晚间的梦也脱去了恬静与轻松,常常是大汗淋漓地醒来。

我把译书的时间放在晚上,电视台深夜无聊的清谈节目一开始,便翻开书跟寅次郎周旋,每每看不上半页就哈欠连天,那些村俗土话理解起来实在困难,一段寅次郎在地摊上卖书,竟让人感受出了旧北京街上摆摊卖布头的语言效果,可是这样的语言绝不是在屋子里能闷出来的。

今天晚上照旧又卡売了。

门外有响动,扑扑腾腾的,是猫。

这个楼的猫特别多,都是野猫。

跑上跑下追逐,主人似的挨家乱窜,肆无忌惮地在我洗衣服用的下水道口拉屎,恶臭。我数过,一共八只,两只老的一黑一黄,其余是黑黄相间,丑陋异常的一群,一看便知道是二者的后代和后代们杂交产生的混种。

厅里的电话铃响了,我跑出去接,对方说找“远山君”。

我撂下电话,来到远山的屋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左田雅志的歌曲《男子汉宣言》,伴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蒜味。

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推开门,差点没被房内复杂的气味熏个跟头。

屋里烟气腾腾,油脂麻花的被子堆在门口,调色板,各种颜料扔了一世界,窗帘被用做擦笔的抹布,一道一道,花里胡哨,让人看着起腻。一幅未完成的画,娘娘驾似的歪在墙角,画上是一只7、条腿的猫,猫身子朝前探着,众多的腿仿佛都在动,我想起了蜈蚣,而且是盛夏时节,那种硕大的,紫得发黑的蜈蚣。再看墙边堆着的画,无一例外,全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