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2页)

程士元说刘家大少奶奶是由南边嫁过来的,没听说过有妹子。

我说他应该知道赵庄的老多儿。

程士元说老多儿是美人儿,临州出事以后也再没人见过她,下落不明。

我问他知不知道日本人西垣秀次。

他说日本人的事避之惟恐不及,哪敢问什么姓名。

问及学日本语的情况,程士元说他至今能读日本的平假名和片假名,当时因为怕杀头、所以记得特别牢,说着指着我挎包上的假名准确地读出了发音,语音的标准显系日人所教,不容置疑。我问当时可否不学。

程士元说孩子不学大人便会拉进日本人的地方挨打,拉人者都是保安队一伙。后来看鬼对小孩确无恶意,大家也了心,街上梆子一敲,各象孩子就去当铺集合,在刘三连家的大厅里等着日本教官来讲课,讲课前先给孔子像鞠躬,再唱一肖叫“洒库拉”《櫻花》的歌。

我问他教日语的鬼子什么模样。

他说小白脸,痩高个,留仁丹胡,戴眼镜,跟电影《地雷战》里偷地雷的那个差不多。

我取出西垣秀次的照片让程士元辨认,程士元不敢肯定,一会儿说像,一会儿说不像。

我问是不是每回都在当铺里学。

程士元说每回都在那儿学。

我问他在那儿见没见过史国章和老多儿。

他说史国章倒是常见,但没见过老多儿。

我想,这一定是西垣经常进入当铺的原因之一。在这里,他、史国章、老多间准有过什么事情,他说过,史国章与他编撰的“华北陆军作战史”太重要了。从他绘制当铺图形的准确无误来推断,这个地点与史国章有着同样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临州人经过了那场血腥屠杀元气大伤,历史在这里演出了惊天动地、喋血饮恨的一幕之后立即沉默,将许许多多不解之谜统统淹没在血的下面,任它凝结、干枯,又随风次散。而今,捕捉这散落的信息恰如捕捉那不定的风,难以抓得准了,即便抓住一星半点也是飘飘荡荡,晃晃忽忽的迷茫,只会把人搞得越发糊涂。

我要了解史国章的劣迹。

程士元说,史国章干的坏事当与保安队连在一块儿,那个人的脸老是肯的,从没见过他的笑模样。当然,保安队长也用不着跟老百姓笑,他笑了准没好事,所以还是不笑的好。又说,刘家集上杀过两个八路,是保安队干的;逼王二憨上吊也是保安队干的;给鬼子抓夫是保安队干的;强奸赵庄、刘家集的女人们好像也是保安队的事。每回鬼子下去清剿,跑在前头的都是保安队……

程士元的儿媳妇对保安队、对史国章都没兴趣,直着嗓子喊程士元去吃饭,逐客的意思是明显的。受一种恶作剧心理的驱使,我压低了声音对程士元说:鬼子西垣秀次让我来找史国章,想给史象后人一大笔日元呢!

程士元立即喊道,这钱太脏!

儿媳妇在那边接碴儿了,爹,现在都讲战争赔偿呢,韩国的慰安妇在电视上张嘴就要数千万,日本人照样得掏腰包。咱们临州人也该要求赔偿,现在飞机失事了飞机场还给赔钱呢,更何况那是有意杀人,咱那么多亲人白死啦?国家不好张口,个人可以张口,咱家一下死了十七口,杀人赔钱,理所当然。

程士元说,你别在这儿瞎搅和,这是两码事,这回是鬼子要给汉奸赔钱。

儿媳妇说,谁给,给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