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道.9(第3/4页)



父亲哼哼了两声,悄声问:“爹,就这样哼哼吗?”

爷爷说:“动静再大一点。”

他们随着进城的人到了城门洞子。中国兵吼一声:“哪村的,进城干什么?”

爷爷死声死气地说:“城北鱼滩的,孩子得了绞肠痧,进城里找吴先生给治治。”

父亲光顾了听爷爷和岗哨对话,忘了哼哼。爷爷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父亲嗷嗷地叫起来。

岗哨挥挥手,放爷爷进去了。

走到僻静处,爷爷愤怒地说:“混蛋,为什么不哼哼?”

父亲说:“爹,你拧人好疼啊!”

爷爷带着父亲,从一条铺满炉灰渣子的小斜街上往火车站方向插过去。黯淡的阳光。污浊的空气。父亲看到火车站破旧的站房旁边修筑着两座高大的炮楼,炮楼上的白色日本旗中心凝着一团红血,两个牵着狼狗的日本兵在站台上机械地走动,几十个要乘车的旅客有蹲有站,排在铁栅栏外边。一个穿著黑衣服的中国人提着一盏红灯,在站台上立着,从东边传来火车的鸣叫。父亲脚下的地皮都在哆嗦,那两条狼狗对着驰来的列车叫了两声。一个卖纸烟瓜子的小老太婆蹀蹀躞躞地在那些旅客旁边徘徊着。火车(同:口空)咚(同:口空)咚喘息着,在站上停下来。父亲看到火车拉着二十多个长盒子,前边十几个四四方方,有窗有门;后边十几个没有顶盖,一些四愣八叉的东西用草绿色的大蓬布遮着。车上站着几个鬼子,叽哩咕噜地跟站台上的鬼子打着招呼。

父亲听到一声尖锐的枪响,从铁路北面的高粱地里传来,货车上的一个高大鬼子,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到了车厢下。炮楼上响起了狼嗥般的警报声,正下车的旅客和未上车的旅客四散奔跑,狼狗狂吠不止,炮楼上的机枪哗哗地往北扫射着。火车在忙乱中开动了,大团的黑烟飞散,站上煤灰飞扬。爷爷拉着父亲的手,飞快地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子。

爷爷推开了一扇半掩着的门,进了一个小院子。房檐下挑着一盏纸糊的小灯笼,红颜色,射出短而弱的神秘红光。一个涂脂抹粉的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倚门而立,猩红的唇里露出两排细密的白牙,一脸的笑容,蓬着黑鸦鸦的头发,鬓边斜插一枝绢花。

“哥呀!”那女人娇滴滴地说,“当了司令就把妹妹给忘了。”她粘在爷爷身上撒娇。

“老实点,当着我儿子的面。”爷爷说。

“今天没空跟你罗唆!五兄弟那边的线还扯着吧?”

那女人悻悻地出去,插上大门,又从房檐下落下红灯笼。进屋来,撇着嘴说:“五兄弟被警备局打啦!”

爷爷说:“警备局的宋顺不是五兄弟的把兄弟吗?”

女人说:“你以为这种酒饭朋友靠得住是怎么的!青岛那边一出事,老娘这边就像坐在刀尖上过日子一样。”

“五兄弟不会供出你来,那小子牙关紧,当年在曹梦九那儿走过热鏊子的。”爷爷说。

“你来干什么?听说你打了日本的汽车队?”

“吃了大亏!我操死冷麻子他亲娘。”

“你别跟他们纠缠,那些人一个个鬼精蛤蟆眼的,你斗不过。”

爷爷从腰里摸出那包银洋,摔到桌子上,说:“给五百颗,红屁股眼的。”

“还红屁眼蓝屁眼,五兄弟一出事,我这儿早干啦,老娘又不会下枪子。”

“你少给我卖关子!这五十元你先花着,你想想,余占鳌亏待过你没有?”

“我的哥,”女人说,“你这是说的什么呀,妹妹跟你又不是外人。”

“你别惹我生气!”爷爷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