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见惯了生离死别,现在总算跟死神也打了个照面。

我小心地睁开眼,眨了几下,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冷冰冰的房间,仅有的光亮是几台小型仪器发出的红绿微光和从虚掩的门缝里透进的光线。

我感觉像是刚从一个旷日持久的梦中醒来。右腿上传来一阵温热的痛楚,接着传到了肚子、胸口。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渐渐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活了下来。

一幅幅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我骑着摩托车出城,加速,接着前方出现了一段弯道。车轮没能抓牢地面,眼看就要撞在树上了,我想调转方向,但已来不及,只得两眼一闭……

是什么救了我的命?

斜眼往身下看去,一个脖套模样的东西固定住了我的右腿,看材质大概是石膏做的。我的锁骨上也缠满了绷带。出事前,我的身体状况一直很不错,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或许正是这点帮了我。

出事前……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我不愿多想,倒是更愿意回忆那天教孩子们用石子打水漂的经过,还有哥哥跟我讨论事情时来回摆动的手势。我想起了跟妻子的意大利之旅。清晨,我们沿着阿马尔菲海岸的一处海湾漫步,天色渐亮,海水温和地拍打着礁石……

我想得有些出神。在梦里,我们站在阳台上。她盯着我的双眼,仿佛已经将我的心思看穿。她朝内院努了努嘴,孩子们正在那儿和邻家的男孩嬉闹。我们的女儿正大胆地攀爬着围墙,我们的儿子却独自待在一边,打量着其他小伙伴。

“他这点有些像你。”她说。

听见她的笑声,我抓起她的手……

滴滴几声之后,一个护工进来给我换了一个输液袋。时间依旧是半夜,墙上的日历显示的是二〇一四年九月。我试着坐起来。

“今天是星期几?”我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周三,”那个护工说,“您昏迷了两天。”

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别人。

“您觉得怎么样?”

我重新躺倒,说:“有些晕。”

“很正常。”

“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孩子?”

“明天一早我就通知您的家属。”快出门的时候,他又停了一下,“您有事就按铃。主治医生过一会儿还会来看您一次。”

见我没答话,他便径自走了。

在一片寂静中,我能听清每一道思绪。我睡意全无,开始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许多我以为已经遗忘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我看见年少时的自己在寄宿学校的操场上徘徊,也看到汉堡的摄影暗室里闪烁的红光。回忆起初还有些模糊,但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越来越清晰。思绪在迷茫中一路回溯,直到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刻,那场给我的童年蒙上阴影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