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上刑罚的地窖(第2/20页)

真是比梦境还要离奇,正因为这样,他才被人爱上的!这个面具不但没有使女神退缩,反倒把她吸引过来了!人家不但爱他,而且还要他。不是答应他,而是选中了他。他,他中选了!

什么!这个女人生活在一个挥霍无度,一意孤行的强权的圈子里,那儿有的是亲王,她可以挑一个亲王;那儿有的是爵士,她可以挑一个爵士;那儿有的是漂亮可爱的高贵的男人,她可以挑一个阿多尼斯[1]。她挑中了谁呢?纳弗龙[2]!她本来可以到流星和雷电中间去挑一个长着六个翅膀的天神,可是她却挑了一条在污泥里爬行的毛虫。这一边是金枝玉叶,贵族,伟大,富贵,荣华,另一边是个走江湖的。走江湖的得到了胜利!在这个女人心里的是一架什么秤呢?她用什么秤锤来称她的爱情呢?这个女人把公爵冕从自己头上取下来,扔在小丑的戏台上!这个女人把仙女的光环从自己头上取下来,放在地祇的毛发倒竖的头上!这真叫做天翻地覆,昆虫在天上蠕动,星星在地上发光,突然一道强光降到垃圾堆上的格温普兰身上,照得他头昏眼花,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光环。一个全能的公主因为讨厌美和荣华,而委身给一个被打入黑暗地狱里的鬼魂,不爱安的诺乌斯[3]而爱格温普兰。因为一时的好奇,她走近黑暗,下降到黑暗里。女神让位了,因而产生了一个穷人的王国,一个有王冠的不可思议的王国。“你是可怕的。我爱你。”这几个字打中了格温普兰的骄傲的丑恶的地方。骄傲是所有的英雄人物能够受到伤害的地方。格温普兰这个妖怪的虚荣心得意极了。人家爱他正是因为他的畸形。跟朱庇特和阿波罗一样(恐怕还要超过他们呢),他也不是凡人。他觉得自己已经超凡入仙,妖怪怪到极点就变成了神仙。可怕的眼花缭乱!

现在,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他知道什么呢?可以说什么都知道,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她是个公爵小姐;他知道她长得很美,很有钱,有穿制服的跟班、仆役、家臣和拿着火把、围着马车团团转的马弁。他知道她爱他。其余的他就不知道了。他知道她的爵位,可是不知道她的姓名。他了解她的思想,可是不了解她的生活。她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寡妇,还是姑娘?她是个自由的女人呢,还是个必须屈服于某种义务的女人呢?她是哪一个高贵门第的后裔呢?她周围有没有陷阱、埋伏和暗礁呢?在无所事事的上流社会里有的是风流韵事,那儿好比是一个个岩洞,洞顶上蹲着一个做梦的残忍的妖精,周围是一堆堆被妖精吞下去的爱情的骷髅;一个自以为比男人强的女人,因为无聊,居然能够厚颜无耻地做出这种悲惨的事情来,关于这一切,格温普兰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甚至无法想像;像他这样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对这方面的情形知道的很少;不过他看出来一些阴影。他只知道这些光辉灿烂的东西上面好像蒙着一层黑雾。他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吗?不明白。他能够猜想吗?更不能。藏在这封信后面的是什么东西呢?是一个打开了的双扇门,同时又是一个令人心神不安的关上的门。这边是自白。那边是谜。

自白和谜这两张大嘴,一个勾引你,一个威胁你,同时在说:“你敢!”

没有比反复无常的命运这一次的安排更巧妙的了,没有比它安排下的这个诱惑更及时的了。格温普兰受到了春天和万物复苏的力量的刺激,正在做肉欲的好梦。肉欲这个老不死的老头儿(我们都败在他手下)又在这个晚熟的二十四岁的童男子身上借体还魂了。恰巧在这个时候,在紧张到极点的当口,她的请帖来了,于是斯芬克斯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裸体的胸口就在他面前出现了。青春是一个斜坡。格温普兰弯着身子,后面有人在推他。谁推他?春天。谁推他?夜。还有谁?这个女人。如果没有四月的天气,我们的道德就会比现在更高超。连灌木丛也开满了花儿,它们也在助纣为虐啊!爱情好比小偷,春天好比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