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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吃了几小口。”

“老天保佑,明天他就能多吃几口了。”

“可是,母亲,他还是烧得厉害。还有,高医生没有什么抗毒素。”突然,外面夜幕中回响起低沉的嘟噜声,一听便知是日本兵在清嗓。接着是宵禁卫兵经过的声音,两双军靴重重地踏在铺路石板上。

“明天一早。”母亲说,“我就让素莉和云云把他的摇篮搬到会客厅去。楼下凉快些。”

“不。现在就搬吧。我可以睡沙发。”

夜里,我不是来回踱步,就是坐在摇椅里听阿豆的呼吸声。早上他好些了。我给他喂粥时,母亲则站在边上,一边表扬和鼓励着他,一边捋平他的头发。“来,乖孩子。”母亲催着,“听你妈的话,张嘴。”

我用汤匙碰碰阿豆的嘴唇,他刚一张嘴,却又被阿梅下楼梯的声响吵到了。“妈妈,妈妈。”阿梅光着脚丫,头也没梳,阿州紧跟在后面。“妈。我们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你们不能在这里。你们两个,回楼上去。”

阿梅眼中泪盈盈的。

“去啊!”

她转身逃开,阿州却站着不动。他瞪着我,眉毛几乎跟眼睛挤到一起,“我能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房间。”

“现在就是了。快上楼去穿好衣服。”

中午时分下雨了,一场急促的大雨后,空气凉爽了片刻,便又恢复了蒸笼般的闷热。我让素莉照看一下阿豆,自己走到窗边。残留的雨水,积在扇形的深色土洼中,闪闪发亮,映出我家门廊的微小倒影——白色的廊柱、紫红色的三角梅、藤椅的扶手。蓦然间,水洼折射出灼热的白色阳光,所有倒影都不见了。老天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们在敌人占领下本已苦不堪言了,何苦还要用这样灼人的酷暑折腾我们?

“少奶奶!”素莉扶着阿豆靠在几个枕头上,让他从杯子里喝兑水的热茶。“少奶奶,您看这个!”她举起一条白手帕,当中有一团淡红色,“是阿豆鼻子里的。”

我奔过去从她手里抢过手帕,飞快地把带血的鼻涕叠到里面,擦净他的鼻孔。“没事,乖宝宝。没事。”

“妈妈,是什么……”

“没什么,宝贝。”阿豆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眼中的恐惧我似曾相识,心头不禁一惊。“来看看。”我用欢快的语调说着,“多乖的孩子!你为素莉喝了这么多水。我们现在把杯子放好,你可以睡一会儿了。”

他一闭上眼睛,我就抓着素莉的手,把她拉进厨房。“高医生人呢?”我轻声说,“他现在该到了。”

“我不知道,少奶奶。您想让我去请他吗?”

“你告诉他阿豆病得更重了,需要再打一针。”

等待,无尽地等待。吊扇无休止地缓缓转动着,蚊子在我的四周忽隐忽现,声东击西,嗡嗡个不停。母亲和阿桂进进出出——阿桂服侍惯了人,总是轻手轻脚,而母亲的念珠声、拐杖声以及她迈动小脚时发出的单调敲击声,不停搅动着我的神经。

阿豆睡得不太安稳,但总算是睡了,这时突然来了一阵暴雨,他被惊醒后又喘又咳。我抱他到窗边,让他往外看看。但大雨吓着他了。外面电闪雷鸣,仿佛成千上万把利剑直插地面。我刚转头,瞥见阿桂冒着雨奔去开门。是那个羊倌,手上并没牵山羊。他有好几个月没出现了。要不是阿豆病着,我或许会为素莉高兴,让阿桂请他进来。见素莉不在,羊倌转身走了。

雨声在我耳边呼啸着——声音单一持续,拒不改变,拒不罢手,千百万雨点同时急速鸣响,放大了每个瞬间。密集的雨声一定让我的时间感错乱了,我想,不然阿豆的心跳听着不会这么快,素莉走了好像也并没有多久。

院门的吱呀声和咣当声响起,盖过一片茫茫雨声,他们总算回来了。我急忙走去开门,素莉湿淋淋地往楼上走。“对不起,少奶奶。”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