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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头发烘干机下面,热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我想到自己做的那些关于老虎的梦,梦里的一切栩栩如生,深深印在我脑海中,想忘也忘不了。美容师洗掉我头发上的药水,又卷上另一组卷发夹。我重新坐到烘干机下,心思转到了昨晚看见聿明的梦。这个梦不是神明所赐,是来自聿明本人。所以梦境才那么飘渺,只有聿明、泥土和一些树木。虽然聿明非常想告诉我他的下落,但他不相信托梦这种事,所以梦境稍纵即逝。

年长的美容师过来拆下第二组卷发夹,她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变得生动起来。她双手同时松开两个发夹,“美极了!”她惊叹一声,把发夹丢进桶里,发出咚咚的声音。

美极了?我真想大哭一场。

我满头弯弯曲曲的卷发,活脱脱像顶了个拖把。她帮我梳理出一个造型,头发朝两侧翘起,如同一只鸟在空中展翅飞翔。“真迷人!”她尖声喊道,“优雅极了!”

两旁的女人们应声附和,纷纷放下手里的梳子向我鼓掌。“百分百的摩登女郎!”

我现在能做什么呢?头发烫了没办法再变直。况且又是从发梢一直烫到发根。

我起身准备离开,上周帮我剪发的美容师拿着我的外套走了过来。“你的决定很正确,太太。”她一脸得意地说,“你现在看上去绝对是从摩登世界来的。”

“我的确是。”我说。心想无论我傻乎乎的发型,还是如今身处的时局,统统不可救药。“现在,”我轻声说,“让我们看看外面这个所谓的摩登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我付清账单,跟上周一样怒气冲冲地离开美容院。

我真希望自己有块头巾。我也想过把外套罩在头上,可现在已过正午,气温渐渐升高,我只好把外套搭在胳膊上。人们从糕点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红豆馅的酥皮点心和麻糍(一种裹着碎花生、蜂蜜、芝麻的长方形糯米糕)。年轻和尚仍然坐在凉亭里,旁边摆着化缘钵。我从他身边快步经过时向他道了声好,心想换了发型他应该认不出我了。

“您好,小姐。”他轻声说。

我停下脚步,突然转身问道,“请问,师父,你知道昌佑寺吗?”

他从地上轻巧地站起身,“知道,很熟,小姐。我在那里出家。”

“你们寺庙有没有人会解梦?”

“有几个。”

“哪一位最准呢?”

“当然是张住持了。”

“好吧,我要去找他问问看。”

年轻和尚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是否会见您。如果您能跟我说说您做的梦,我会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

我不由得心头火起。他怎么可以对我的梦不感兴趣呢?

“我梦见了白老虎。”我对年轻和尚说,“三只白老虎和一个吃狗肉的和尚。”我没有告诉他白老虎一路爬到有白色柱子的山顶,也没跟他说老虎在栖息处朝我眨着眼睛,似乎在提醒我它们对我腹中胎儿的重要性。

“哦?”年轻和尚扬起眉毛问,“这些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把手放在腹部。

“啊,我明白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匆忙报出自己的名字,在好些地方知道刘安丽的人比知道我丈夫的人要多。

“我认识令堂大人。”他说,“刘太太是我们寺庙的大功德主。”

这时,风向突然变了,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泥土、苔藓、茉莉花、橘子花等各种来自花园的气味,看来要下雨了。没多久,细小的雨滴掉落下来,微微润湿了我刚烫好的头发,但弯弯曲曲的发卷没有丝毫改变。

***

一、二、三、四、五。一个个数字在我脑中回荡。六、七、八、九、十。十一。已经十一天了。等到今天的太阳升起,聿明就迟归十一天了。起初他只是晚了一小时,然后是两小时……再后来是一天。日复一日,天数不断增加。最后,数字会变成无穷大,聿明对我说。他说这句话时,我还是个学生,正在计算我们约会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