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7页)

许玉兰经常站着的地方,离厕所很远,有时候许玉兰要上厕所了,就胸前挂着那块木板走过两条街道,到米店旁边的厕所去。街上的人都看着她双手扶着胸前的木板,贴着墙壁低着头走过去,走到厕所门前,她就把那块木板取下来,放在外面,上完厕所她重新将木板挂到胸前,走回到站着的地方。

许玉兰站在凳子上,就和站在批斗会的台上一样,都要低着头,低着头才是一副认罪的模样。许玉兰在凳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久了,就会酸疼,有时候她就会看看街上走来走去的人,她看到谁也没有注意她,虽然很多人走过时看了她一眼,可是很少有人会看她两眼,许玉兰心里觉得踏实了很多,她对许三观说:

“我站在街上,其实和一根电线杆立在那里一样……”

她说:“许三观,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什么罪都受过了,我都成这样子了,再往下也没什么了,再往下就是死了,死就死吧,我一点都不怕。有时候就是想想你,想想三个儿子,心里才会怕起来,要是没有你们,我真是什么都不怕了。”

说到三个儿子,许玉兰掉出了眼泪,她说:

“一乐和二乐不理我,他们不和我说话,我叫他们,他们装着没有听到,只有三乐还和我说话,还叫我一声妈。我在外面受这么多罪,回到家里只有你对我好,我脚站肿了,你倒热水给我烫脚;我回来晚了,你怕饭菜凉了,就焐在被窝里;我站在街上,送饭送水的也是你。许三观,你只要对我好,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许玉兰在街上一站,常常是一天,许三观就要给她送饭送水,许三观先是要一乐去送,一乐不愿意,一乐说:

“爹,你让二乐去送。”

许三观就把二乐叫过来,对他说:

“二乐,我们都吃过饭了,可是你妈还没有吃,你把饭送去给你妈吃。”

二乐摇摇头说:“爹,你让三乐去送。”

许三观发火了,他说:“我要一乐去送,一乐推给二乐,二乐又推给三乐,三乐这小崽子放下饭碗就跑得没有了踪影。要吃饭了,要穿衣服了,要花钱了,我就有三个儿子;要给你们妈送饭了,我就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二乐对许三观说:“爹,我现在不敢出门,我一出门,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两元钱一夜,叫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一乐说:“我倒是不怕他们叫我两元钱一夜,他们叫我,我也叫他们两元钱一夜,我叫得比他们还响。我也不怕和他们打架,他们人多我就跑,跑回家拿一把菜刀再出去,我对他们说:‘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方铁匠的儿子。’我手里有菜刀,就轮到他们跑了。我是不愿意出门,不愿意上街,不是不敢出门……”

许三观对他们说:“不敢出门的应该是我,我上街就有人向我扔小石子,吐唾沫,还有人要我站住脚,要我在大街上揭发你们妈,这事要是你们遇上了,你们可以说不知道,我可不敢说不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怕什么?你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你们都清清白白。你们看看三乐,三乐这小崽子还不是天天出去,每天都玩得好好的回来。可是今天这小崽子太过分了,都是下午了,他还没回来……”

三乐回来了,许三观把他叫过来,问他:

“你去哪里了?你吃了早饭就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你去哪里了?你和谁一起去玩了?”

三乐说:“我去的地方太多,我想不起来了。我没和别人玩,我就一个人,我自己和自己玩。”

三乐愿意给许玉兰去送饭,可是许三观对他不放心,许三观只好自己给许玉兰送饭。他把饭放在一只小铝锅里来到大街上,很远就看到许玉兰站在凳子上,低着头,胸前挂着那块木板,头发长出来一些了,从远处看过去像小男孩的头。许玉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她的脊背弯得就像大字报上经常有的问号一样,两只手垂在那里,由于脊背和头一样高了,她的手都垂到膝盖上。许三观看着许玉兰这副模样,走过去时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他走到许玉兰面前,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