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为什么要打那两个赌?(第2/5页)

缺乏宗教信仰的浮士德在自杀表演中获得了新生,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信念在天与地之间,于是重新感到了大地的引力、生活的喜悦,他赶跑了批判的理性,决心负罪生存。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如常人那样享受生活,两股相反的力量仍在殊死扭斗。

“在我的胸中,唉,住着两个灵魂,一个想从另一个挣脱掉;一个在粗鄙的爱欲中以固执的器官附着于世界;另一个则努力超尘脱俗,一心攀登列祖列宗的崇高灵境。” [87]

在相持不下之中,矛盾就深化了,沉到了意识的底层。深化了的矛盾以梅菲斯特的形象出现在浮士德面前,浮士德觉得他似曾相识,而又那样地陌生。他是谁?他是生命和意识的扭斗,他是浮士德的艺术自我。浮士德厌恶他的专制与粗俗,却又向往他的预见力与深邃,不知不觉地变得离不开他了。

梅菲斯特用生活的哲理鼓起了浮士德的勇气,扫除了他的颓废,并以一纸契约堵死了他的退路,让他从此踏上了丰富和发展自身灵魂的旅途,去领略奇妙的人生。这种用血签下的、恐怖的契约,这种不顾一切的生存,就是艺术家自身的写照。表面嘲弄、否定一切,暗地里则无时无刻不用感觉,用原始冲动来激发浮士德的梅菲斯特,同浮士德开始了这种如鱼得水的合作。

浮士德的第一次生的尝试,便是在梅菲斯特的帮助之下返老还童之后同玛加蕾特的恋爱。这是一次火一般热烈的、结局悲惨的恋爱。梅菲斯特这个先知在整个事件中的态度十分暧昧。似乎是,他从头到尾都在对浮士德的热情冷嘲热讽,并不失时机地指出浮士德的“恶”的本性,给人的印象是他将这场恋爱看得一钱不值。而在同时,他又生怕浮士德不将这场恋爱进行到底,从此退回到他的观念中去:

“可怜的凡夫俗子,你没有我,怎么过你的日子?这么些时,是我把你的胡思乱想医治;要不是我,怕你早已从地球上消失。” [88]

“谁勇敢坚持,谁就永生!” [89]

以上的自白已阐明了他的原意,即,他要求浮士德在绝对否定的反省中冲撞,用灵魂深处的“恶”和非理性开辟自己的活路。冲撞一刻不能停,反省也同样一刻不能放松。浮士德凭本能行动,一举一动都符合了梅菲斯特的预谋,他的悲剧性的结局呈现出人类永生的希望。恋爱的结局在老谋深算的梅菲斯特心中早就是清楚的,他感兴趣的是过程。他,作为浮士德心灵深处的精灵,要看看自己的肉体究竟有多大的张力,是否能将这场世俗的爱发挥到极限,是否能真正配得上“神之子”这个称号。

纯真的玛加蕾特被审判了,接着又被拯救了。浮士德也被自己审判了。他能否得救?这个问题要由他自己来回答,更要由他的艺术自我,那反复无常、难以揣摸的梅菲斯特来回答。

第二次否定

被生命的否定打倒在地的浮士德,以他那百折不挠的弹性重又苏醒过来,听到了太阳——这个最高理性的召唤。但太阳的光焰过于严厉,浮士德决心背对他在自欺中继续向最高的生存攀登。当他面向大地时,阳光就转化成了彩虹,不但不妨碍,反而激励他进行新的追求。

而引领浮士德向前发展的梅菲斯特,现在要干什么呢?他们已经领略过世俗的风暴了,现在他们要一道向地底——这更深层次的生存进军。他已经看出浮士德具有亡命之徒的勇气,和无与伦比的韧性,这正是下地狱所需要的气质。

梅菲斯特在皇帝的行宫里展示了世俗欲望的虚幻性之后,获得了认识的浮士德没有打退堂鼓,跃跃欲试地要立即开始第二轮的生存。他要运用自身原始的冲力——梅给他的钥匙——进入那“无人去过”、“无法可去”、“通向无人求去之境”的地底,去寻找万物之源的“母亲”。梅还告诉浮士德,他的钥匙并不是妖术,人只要在旅途中排除一切依傍,成为真正独立的孤家寡人,就会到达那个“永远空虚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人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自己的脚步,找不到可以歇息的坚实地点。就是在这个既像天堂又像地狱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她们身上的死亡气息)、只有形式缺乏实体的最高精神——母亲们——在黑暗中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