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境界读《裘利斯·凯撒》之一(第2/4页)

“这柄曾经穿过凯撒内脏的好剑,你拿着它向我的胸膛里刺了进去吧,不要延宕和争辩。来,把剑柄拿在手里,等我把脸遮上了,你就动手。(品达勒斯刺凯歇斯)凯撒,我用杀死你的那柄短剑,替你复了仇了。” [21]

罗马的历史,就是在这种悲哀中向前发展的,即在不可沟通中用非常的方式来实现沟通,一次又一次地杀戮,将那事业推向高峰。凯撒在临终时看到了勃鲁托斯,他最敬爱的,绝对相信的朋友,这个人的出现在一刹那间照亮了他大脑中的混沌,让他领悟了自己做牺牲的意义,他死也可以瞑目了。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凯撒的死还只是一个前奏,随之展开了勃鲁托斯的精神历程,那更为复杂而自觉的历程。他同凯撒前赴后继,将一桩伟大的事业最终实现。

“多少年代以后,我们这一场壮烈的戏剧,将要在尚未产生的国家,用我们所不知道的语言表演!”

“凯撒将要在戏剧中流多少次血……” [22]

勃鲁托斯和同党们用凯撒的血洗手;勃鲁托斯胸膛里跃动着崇高感;这对于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不是一件很奇异的事么?我们这些善于遗忘的人们啊,早已忘记了我们祖先的光荣,当然也就不会懂得他的那种感动。

牺牲前的那种氛围充满了暗示,就如同凡人即将见到神灵时的情景,说不出口的那个词正因为说不出,才会充满在空气中。有一个告密者将一封信呈交给死亡门槛前的凯撒,但凯撒没有读那封信。他虽处于模糊的境地,内心一直在竭力要猜破这人生之谜。他活着的时候不可能猜破,他只能不断地猜,猜到底。

“不,凯撒决不躲在家里。凯撒比危险更危险,我们是两头同日产生的雄狮,我却比它更大更凶猛。凯撒一定要出去。” [23]

也就是说,他是遵循心的召唤而行动的,心所要求于他的,决不会为危险所阻拦。三月十五日的氛围向凯撒所暗示的,是神的启示,也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启示,这种启示人是永远不可能完全懂得的,只能倾听。凯撒当然一直在听。

罗马的事业由凯撒的牺牲告一段落,但远远没有结束,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引出了更大的、更复杂的人生之谜。凯撒的角色很快就由他的密友,谋杀策划者勃鲁托斯接替了。

勃鲁托斯是一位了不起的先知,他的推理和预见的能力无与伦比,从事情的初始,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就看到了周围的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没有人比他更熟谙人的本性,也没有谁比他更懂得“牺牲”这个词的深邃含义。

“自从凯歇斯怂恿我反对凯撒那一天起,我一直没有睡过。在计划一件危险的行动和开始行动之间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就好像置身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之中,遍历种种的幻象;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各部分正在彼此磋商;整个的身心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临到了叛变突发的前夕。” [24]

他之所以要杀凯撒,其理由和他要杀自己是一样的。不是因为凯撒犯下了某个具体的罪,而是因为凯撒活着就会同罪连在一起。为着事业,必须用凯撒的牺牲来促进人们的认识;为着那个崇高的目标,人必须让血染红自己的双手。他作为一群盲目的人中的先知,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叫他如何睡得着觉?在杀死凯撒之前,他已经杀死过自己无数次了。他在这种残酷的推理战争中,脑海里有一个清晰的时间的模式,他要把这个时间的形态付诸实施,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在他背后有一个新的时间模式已模糊成形了,勃鲁托斯当时并没有看见这个模式,他毕竟不是神。

勃鲁托斯的纯粹性近似于宗教徒,牺牲是他生活的宗旨。杀死了凯撒之后的变故,使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另一种出路,而他自己和众人,此时都处在了当初凯撒所经历的那种同样的氛围之中。神有话要对他们说,但神不开口,要他们自己去意会。勃鲁托斯看到了什么?意会到了什么?杀死了凯撒,人们并没有获得自由与解放——自由与解放岂是可以一劳永逸地“获得”的?凯撒的英灵开始兴风作浪,反扑开始了。也许勃鲁托斯从战争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必败的结局,这个结局同他那阴郁的推理是重合的。这就更显出英雄的大无畏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