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欧洲的明信片(第3/6页)

有时我会去散步,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到该回家的时候回去。有时候,会有一个男人过来坐在我身边,试图跟我搭话,然后我就会离开。

我为穿衣服翻花样费了不少时间。一会儿是束皮带的,一会儿又是带搭扣的;一会儿斜戴帽子,一会儿又穿棱线袜。我总是担心衣着合不合时宜。没有人帮我扣领口,也没有人告诉我从背后看我的样子如何,衬衫下摆是否全塞进了裙腰。以前是瑞妮或劳拉在帮我,而如今她们已不在我身边。我很想念她们,竭力克制着自己。

我还需修指甲、泡脚、拔掉或剃掉身上的毛。皮肤有必要保持光洁柔顺。我要像团湿泥,别人摸上去的感觉该是滑溜溜的。

蜜月本可以让新婚夫妇进一步相互了解。然而,一天天过去,我感到对理查德的了解却越来越少。他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形象,这是不是一种自我隐蔽?其目的是让自己退居有利的地位。然而,我自己在按他的期望被塑造成型。每次照镜子,我都发觉自己增加了一点色彩。

离开伦敦后,我们又去了巴黎——先是乘船过海峡,然后再乘火车。我们在巴黎的生活和伦敦差不多,只是早餐不同:面包圈、草莓酱、加热奶的咖啡。午餐和晚餐总是很丰盛;理查德对此十分讲究,对葡萄酒特别挑剔。他一再说,这不是在多伦多。对我来说,这个事实不言自明。

我去看了埃菲尔铁塔;由于我不喜欢登高,所以没有上去。我还参观了先贤祠和拿破仑墓。我没去巴黎圣母院,因为理查德不喜欢教堂,至少不喜欢天主教堂。他认为教堂会让人失去活力,尤其是那里面的香气会令人变得迟钝。

法国旅馆装有洗屁股用的坐浴盆。有一次,理查德发现我在里面洗脚,于是带着一丝诡笑向我解释它的用途。我想,法国人懂得一些别人不懂的东西。他们懂得人体的需要,至少承认人体的需要。

我们住在“老巴黎”饭店。后来饭店在二战中成了纳粹的总部,可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早上,我会坐在咖啡厅里喝咖啡,因为我害怕去别的地方。我想,如果我走远看不见饭店的话,肯定是回不来的。此时,我才明白厄斯金先生教我的法语几乎没有用处:风花雪月之类的内容不能为我带来更多的方便。

一个海象脸的老侍者为我服务。他驾轻就熟地把咖啡和热奶从两个壶中倒出来,把壶举得高高的。他的这种表演让我着迷,仿佛他是一个在孩子面前变戏法的魔术师。有一天,他用他懂的那点英语问我:“你为什么忧伤?”

“我没有忧伤。”我一面说,一面哭起来。陌生人的同情真让人受不了。

“你不该忧伤,”他用那双苍老、忧郁的海象眼看着我说道,“一定是为了爱情。不过,你又年轻又漂亮,今后有的是时间忧伤。”法国人是鉴赏忧伤的行家,了解各种各样的忧伤。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安装坐浴盆。“爱情是祸水,”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但没有爱情更糟糕。”

他对我的安慰第二天有点打折,因为他对我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也许是我的法语不够好,难以判断。毕竟他还不算太老,大约有四十五岁的样子。我本该接受他的要求。不过,他关于忧伤的看法错了。其实年轻的时候忧伤比年老的时候要好得多。一个忧伤的漂亮姑娘比一个忧伤的干瘪老太更容易博得同情。不过,这件事倒也无所谓。

后来,我们又去了罗马。我对罗马似乎还比较熟悉——至少很久以前厄斯金先生给我们上拉丁文课时介绍过。我参观了古罗马广场,或者说它的遗址。我还参观了亚壁古道,以及古罗马圆形剧场;那剧场看上去像一块被老鼠啃过的奶酪。还有各种各样的桥;各种各样破旧的天使塑像,表情严峻而忧郁。我发现流经罗马的台伯河水黄得就像患了黄疸病。我还参观了圣彼得教堂,不过只是在外面看了一下。这个教堂大极了。我以为,我该看见身穿黑色军装的墨索里尼的法西斯部队行进在大街上,粗暴地对待老百姓——他们是否那样做了?反正我没亲眼看见。这种事是看不见的,除非恰巧碰到你自己的头上。否则,只有在新闻片中才能看见,或者从事隔很久以后拍摄的电影中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