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刺客·街头漫步》(第2/4页)

如果她被抓住,不到天亮她就会背叛他。她清楚地、冷静地明白这一点。总之,他们会放过她,把她的卷入看作是一次轻率的涉足或是带有反抗意识的恶作剧。由此而产生的任何混乱将被掩盖起来。她个人当然要为此付出代价。可她用什么来付呢?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别指望再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她要把自己关在家里,拉上百叶窗,让人们以为她出去吃饭了——永远如此。

近来她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尽管她每次察看并未发现异常。她变得更小心了;她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她害怕了吗?是的。大多数时候是这样。害怕无关紧要。但说实话,害怕有一定的作用。这会令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更美好;渐渐地,她也就不再害怕了。

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她自己:什么事她能做,以及她愿意做到什么程度。能做和愿意做都不相干。她会被推到哪儿,会被领到哪儿,这才是问题所在。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动机。她从未有过所谓的动机;欲望不是动机。在她看来,似乎她别无选择。这种极端的快乐也是一种屈辱,就像被一根耻辱的绳索拉着前行,又像脖子上套着一个狗圈。她怨恨自己缺乏自由,于是就拉长与他见面的间隔时间。她有时故意失约,撒谎说她没看到公园墙上的粉笔记号,或者没有收到消息——诸如那并不存在的服装店的新地址、一张她从未有过的老朋友签名的明信片,或是一通打错的电话之类。

然而,最终她还是回来了。抵制是没有用的。她没有记性,还是要去见他。她投降了,抹掉了自我;进入了自身的愚昧状态,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想要的是自我献身,哪怕是短暂的献身。她想无拘无束地生活。

不过,她还是会考虑一些她起先从不挂心的事。他是如何洗衣服的?有一次,他在暖气片上烘袜子——他发现她在看,就一下子把袜子拿开了。在她来之前,他会整理一下,至少临时抱一下佛脚。他在哪儿吃饭呢?他说,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被人经常看到。他必须吃一顿换一个地方。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具有一种庸俗的魅力。有些日子,他比较紧张,整天低着头,足不出户。房间里东一个苹果核,西一个苹果核;地板上还有面包屑。

他从哪儿弄到苹果和面包的呢?他对这些细节闭口不谈——她不在的日子他是如何生活的。或许他认为,让她知道得太多会损害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龌龊的细节太多了。也许他是对的。(看看画廊里所有暴露女人私生活细节的那些画。《林中睡仙》、《苏珊娜和她的长辈》;一只脚伸在锡盆里的《浴女》——是雷诺阿还是德加画的?两位画家画的女人都很丰满。还有女神狄安娜和她的侍女们的玉体,照样也逃不过那些画家的火眼金睛。但没有一幅名为《水池边洗袜子的男人》的画。)

浪漫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发生。浪漫就像透过雾蒙蒙的窗户看你自己一样。浪漫意味着排除物质生活:当生活一团糟时,浪漫只能叹息。她还想从他那儿了解更多吗?包括他全部的生活?

危险来自对他看得太真切、看得太多——来自看着他的形象缩小,她自己也跟着缩小。接着,一觉醒来空荡荡的,什么也没了——彻底完了。她将变得一无所有。她将会感到凄凉

凄凉是个老派的词。

这次,他没来接她。他说最好不去接。她只能自己前去了。她戴着手套的手掌中攥着一张叠着的纸片,上面是他画的秘密地址。不过,她根本就不用看。她能感觉到那纸片在她手心微微发光,就像黑暗里的镭射罗盘。

她想象他也在想象她——想象着她穿过街道,越来越近,就要到了。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焦急万分,等得快受不了?他的心情和她一样吗?他喜欢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不在乎她来不来——但这只是他的一种装腔作势而已。例如,他已经不再抽盒装香烟了,因为他买不起。他买来烟丝自己卷香烟抽;用一个龌龊的淡红色橡皮卷烟器,每次可卷三支长烟。他再用刮胡子刀片把它们割断,然后装在“克雷文”牌香烟的盒子里。这是他的一个小把戏,或者是他的虚荣心吧。他对香烟的需求量大得让她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