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第3/5页)

再接下来就是迎嫁妆。瑞妮喜欢把这事讲得详详细细——有带花边的睡衣和梳妆袍、绣着姓名缩写的枕头,以及床单和衬裙。他还说到衣橱、五斗橱和日用品小柜,以及里面整齐叠放的衣服之类。她没有提到将要穿这些衣服的两位新人,因为对瑞妮来说,婚礼主要就是一个有关衣服的问题,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下面的事宜就是拟定客人的名单、填写请柬、选择花卉等等,然后就是婚礼了。

婚礼之后,接着就发生了战争。爱情、婚姻、灾难三部曲。照瑞妮的说法,这是不可避免的。

战争于一九一四年八月爆发,也就是在我父母结婚后不久。兄弟三人毫无疑问地都应征入伍。现在想来,这样的毫无疑问令人惊讶。三兄弟身穿军装照过一张神气的合影:三个人的额头看上去严肃而天真,留着稚气的小胡子,露出冷静的微笑和坚定的眼神——虽然还未成为正式的军人,却摆出一副军人的派头。父亲的个头最高——他总是将这张合影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们参加了加拿大皇家军团;来自提康德罗加港的新兵都编入了这个团。很快他们就被派往百慕大,以接替驻守在那里的英国军团。因此,战争的第一年,他们主要是进行队列训练和学习军规军纪。他们在来信中说,他们也会闹点小事之类。

祖父本杰明急切地读着这些来信。时间一天天过去,可谁胜谁负却始终没有定论,祖父变得越发紧张和担心。事情的发展本不该如此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了。他还发展了赛璐珞和橡胶的业务,钮扣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幸亏阿黛莉娅在世时曾帮助他与政界有过接触,因此他的工厂收到了大量来自军队的订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诚实经营,不卖假货或次品。他并不是一个发战争财的人,但也不能说他没有从战争中获利。

战争对钮扣业十分有益。战争中丢失大量的钮扣,每次都需要整箱整箱、整车整车地补充。它们不是被炸毁了,就是在路上散落了,或者在大火中烧掉了。内衣的命运也同样如此。从经济的观点来看,战争是一场神奇的大火——一场巨大规模的炼金大火,腾起的烟雾将大火变成了金钱。至少这在我祖父身上得到了实现。然而,这个事实已无法再使他的心灵快乐,也无法再维持他的正直了,尽管在最早他自鸣得意的那几年可能如此。他想要他的三个儿子回来。那倒不是因为他们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他们还在百慕大,在阳光下列队走步。

从纽约州的芬格湖度完蜜月回来,我的父母亲就一直住在阿维隆庄园,直到他们能够建起自己的房屋,而母亲则留在那儿为祖父管理家事。他们实在是人手短缺,因为所有的劳力要么去工厂,要么去打仗了,同时也因为大家觉得阿维隆庄园要带头削减开支,母亲坚持饭食简单:星期三吃炖肉,星期天晚上吃烤大豆——这也很合祖父的胃口。实际上,他从未对阿黛莉娅原先的豪华菜单感到自在过。

一九一五年八月,加拿大皇家军团奉命撤回哈利法克斯,准备开赴法国。部队在港口呆了一个多星期,添补给养、招募新兵,并且把热带军装换下来,穿上更暖和的军装。士兵们还发到了罗斯步枪,可是后来都在泥地里卡壳,弄得他们手足无措。

我母亲搭乘火车去哈利法克斯为父亲送行。火车上挤满了上前线的男人。她弄不到卧铺,于是只好一路坐着。走道里到处都伸着脚,堆放着包裹,还放着痰盂。咳嗽声、呼噜声(无疑是醉酒后的呼噜)响成一片。当她看着周围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小伙子的脸,她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那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现实。她年轻的丈夫可能会因此丧命。他的身体可能会被毁灭;可能会被撕碎,可能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看来,现在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牺牲了。伴随这种意识而来的是绝望和恐惧。不过,我相信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凄凉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