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扣厂(第2/4页)

钮扣厂位于卢韦托河的东岸,在峡谷上游四分之一英里处。已经有几十年都没有人去管它了,厂房的玻璃窗破的破、碎的碎,屋顶也漏了雨;这儿成了老鼠和醉鬼的窝棚。后来,有一届积极的市民委员会将这块地方抢救下来,并将它改造成了服饰商场。另外,还重建了花坛,对它的外表作了喷沙美化,又修复了年久破败和人为毁坏的景致。不过,人们还是可以从底层窗户上残留的烟黑上找到六十多年前那场火灾的痕迹。

厂房是褐红色的砖结构建筑,大扇大扇的方格玻璃窗是为了更好地采光,也是为工厂节电。作为厂房来说,这样的设计是相当体面的:每幢房子都有垂花饰,中央镶着一朵石刻的玫瑰,窗子都是山墙形的,复式屋顶是由紫绿相间的石板铺成的。厂房边上是一个整洁的停车场。指示牌上用老式的圆形字体写着“欢迎来钮扣厂参观”的字样,另外的一排小字写着“禁止停车过夜”。再下面则是一排黑体草书:你他妈的不是上帝,这地方也不是你他妈的私人车道。这可谓是真正的当地风格。

前门入口处拓宽了,另外还加修了残疾人的专用坡道。原来那道沉重的门也换成了玻璃门,上面写着“进、出、推、拉”的字样——二十世纪权威的四字说明。大门里面音乐阵阵,那是用乡村小提琴演奏的轻快的、断肠的三拍华尔兹。在中央有一块地方,阳光透过玻璃顶篷照射进来;地上铺着人造鹅卵石,放着几张新漆的绿色长椅,另外还有一些无精打采的盆栽灌木。周围一圈开着各种各样的小服饰店,看上去就像一个购物中心。

光光的砖墙上挂着从镇档案馆借来放大的巨幅老照片。首先是摘自一八九九年某日蒙特利尔一家报纸上的一段话:

人们一定无法想象旧时代英国磨坊中那令人恐怖的黑暗情景。如今,提康德罗加港的工厂位于一片繁花似锦的绿树丛中,并有悦耳的流水声日夜相伴。厂房洁净,通风良好,工人们心情愉快,工作效率高。夕阳西下,站在横跨卢韦托河瀑布的这座彩虹般美丽的新铁桥上,望着蔡斯钮扣厂闪烁的灯光及其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的倒影,你会感到仿佛置身于迷人的仙境一般。

当时的这段话所言不虚。至少有不长的一段时间,这里确实很兴旺,足以闻名。

接下来就是我祖父的照片。他身穿长礼服,戴一顶黑色大礼帽,胡须雪白,与一群其他的显要人物正在恭候英国的约克公爵;那年是一九〇一年,公爵访问加拿大。再下来是我父亲的照片。他站在阵亡将士纪念碑前敬献花圈——他高高的个子,一脸肃穆。他留着八字胡,一只眼睛戴着眼罩。照片上有一些黑点,于是我退后几步,观察他的眼睛在看什么。可他并不看我,而是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他脊背笔直,挺出胸膛,就像是面对着一队行刑队员。人们会说他很强健。

紧接着的一张照片是钮扣厂,注解上说摄于一九一一年。机器上叮当作响的长臂就像是蚱蜢的腿一般,有钢轮和齿轮,还有上下运动的活塞,打出钮扣的模型。长工作台旁的一排排工人弯着腰,手中干着活。机器由男人们操作;他们戴着护眼帽檐,衣服外面套着马甲,袖子卷得高高的。长台边的工人都是妇女;她们穿着围裙,头发一律往上梳。女人点着钮扣的数量,将它们装入盒内,或者将它们缝在印有“蔡斯”字样的纸板上——每一板上的钮扣从六粒、八粒到十二粒不等。

在鹅卵石铺设的空地的最里面是一个酒吧,名字叫“俱全”;每逢星期六播放现代音乐,啤酒据说是当地小型啤酒厂生产的。酒吧的陈设是木制台面搁在啤酒桶上,旁边是早期那种用松木做的火车座。我发现橱窗内陈列的菜单上都是异国食品(我从未进去过):肉饼糊、土豆皮、烤玉米片之类。米拉告诉我,这些都是不太体面的年轻人常吃的油腻食品。她在隔壁店里一个有利于观察的位子上坐下来。“俱全”酒吧不管发生什么怪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说,一个拉皮条的和一个毒贩子经常在光天化日之下来酒吧吃饭。她一边将他们指给我看,一边还兴奋地对我耳语了一番。那个拉皮条的穿了一件三件套的西装,看上去像一个掮客。而那个毒贩子留着灰白的八字胡,穿着劳动布套装,活像从前的工会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