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辰时经

其间,阿德索在聆听《愤怒之日》时,做了一个梦,也可以说是产生了幻觉。

威廉辞别尼科拉上缮写室去了。我已经看够了珍宝,决定上教堂去为马拉希亚的灵魂祈祷。我从未喜欢过那个人,他让我害怕,而且坦率地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他是几起凶杀案的主犯。而现在我想他也许是个可怜虫,就像许多强势人群中的弱者,因被未能满足的欲望所困而感到郁闷,沉默寡言,躲躲闪闪,他深知自己无话可说。对他我觉得有某种懊悔,我想为他那不可思议的命运作祈祷,这也许可以消除我的愧疚感。

教堂里清冷的灯光微弱幽暗,那不幸者的尸体陈放在重要位置,僧侣们为吊唁死者唱颂经的低沉哀婉的吟诵声不绝于耳。

在梅尔克的修道院里,我曾多次参加临终修士兄弟的祈祷。那种氛围不能说是愉快的,但我觉得宁静肃穆,而且有一种轻松的公正感。人们轮流走进临终者的房间,用吉祥的话语安慰他,而每个人都在心里为他祈祷幸福,因为他正在了结自己充满美德的一生,不久将加入天使们的合唱队伍,去享受无尽的欢乐。那种平静,那种神圣的羡慕之情,将会部分地感染垂死的人,使他能最后安详地死去。可是这与最近几天里的死亡有着多么大的差异啊!我终于亲眼见到了“非洲之终端”的魔蝎的牺牲品是怎样死去的,而韦南齐奥和贝伦加肯定也是那样死去的,他们在水中得到慰藉,面目也像马拉希亚那样难以辨认。

我坐在教堂最后,蜷缩着身子抵御寒冷。我暖过来一些以后,就跟随着僧侣兄弟加入了祈祷的合唱。我跟着感觉唱,嘴唇一张一合,但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念诵什么。我晃动着脑袋,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想自己是睡着了,而且其间至少醒过三四次。后来,唱诗班唱起《愤怒之日》……赞美诗的吟唱像麻醉剂似的催我入睡。我完全睡着了,疲惫不堪地陷入了不安的麻木状态之中。或者可以说,不仅是昏昏入睡,而且像是在母腹中蜷缩着身子的胎儿。而在那灵魂的迷雾之中,我又像是来到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域,我产生了幻觉,也可以说是走入了梦境。

我沿着狭小的楼梯进入一个低矮的通道,像是进入教堂的地下珍宝室。但我一直往下走着,来到一个更加宽敞的教堂地下室,那是楼堡的厨房。那肯定是厨房,不过那里的人不仅在锅灶周围忙碌,而且还使用鼓风机和锤子,好像尼科拉手下的铁匠们也如约聚集到那里了。炉火和锅灶四周闪烁着红光,锅里滚烫的沸水喷出热腾腾的蒸汽,升到液体表面的大气泡会突然爆裂,持续不断地发出劈劈啪啪的巨响。厨师们在空中挥舞着烤肉扦,而集聚在那里的见习僧们蹦蹦跳跳地争抢着烤鸡和那些灼热的铁扦上串起的各种野味。铁匠们在一旁狠命捶打着,响声震耳欲聋,铁砧上迸出的一团团火星,跟两个炉灶上喷出的烟雾混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满嘴酱汁、嚼着香肠的萨尔瓦多雷可以忍受的地狱里,还是在天堂。不过我没时间弄清自己的所在,因为有一群头如大锅的小矮人跑进来,他们猛力撞我,把我推到膳厅门槛处,逼我进去。

膳厅里布置得像过节。墙上挂着大壁毯和旗帜,然而上面画的并不是通常号召人们怜悯的虔诚信徒,也不是赞颂国王荣耀的图案,而更像是阿德尔摩绘制在手稿页边的装饰画,不过没有他画的那么可怕,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野兔围绕着挂满礼品的悬赏树跳舞,水中游着的鱼儿自动跳进锅里,端着锅的厨子是身穿主教服的猴子,大腹便便的妖怪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起舞。

坐在首席的是身着节日盛装的院长,他长袍上绣着绛红色的花纹,手里拿着叉子,俨如手执一根权杖。坐在他身旁的是豪尔赫,他手捧一大壶葡萄酒豪饮。食品总管穿着贝尔纳·古伊的服装,拿着一本形似蝎子的书本,认真地念着圣人们的生平事迹和《福音书》上的片断,不过那是耶稣跟门徒开玩笑的一些故事,耶稣要他记住那是一块石头,并且将在那块沿着平川滚动而感到惭愧的石头上建立起他的教堂,还有圣人哲罗姆评论《圣经》的故事,说上帝想对耶路撒冷裸露出脊梁。食品总管每念一句,豪尔赫就哈哈大笑,用拳头敲击桌子,大声喊道:“你将是未来的院长,上帝的娘胎!”他的确是这么说的,愿上帝宽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