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辰时经(第4/8页)

“可这跟那些罪恶或那桩凶案有什么关系呢?”

“这我还不知道。不过现在我想上去看看。你跟我来。”

僧侣们都已经在工作了。缮写室里一片肃静,但这种肃静并非源于勤奋与内心的安宁。贝伦加神情尴尬地接待了我们,他只比我们先到一步。其他正在工作的僧侣抬起头注视着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去那里是想发现韦南齐奥的死因。他们的视线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它在一扇朝八角形中央天井打开的窗子下面。

尽管那天天气很冷,但缮写室里温度适中。当初把缮写室设计在厨房上面是有道理的,因为从下面可以传来不少热气,尤其是下面的两个大炉灶的烟道分别安装在西边和南边角楼的两个螺旋形楼梯的柱子里。至于大厅对面的北角楼,虽然没有楼梯,但是装有一个烧得很热的大壁炉,为缮写室增添了不少暖意。此外,地板上铺着稻草,走在上面没有脚踩地板的声音。总之,室温最低的要算是东角楼了。我也注意到,相比之下,从在室内工作的人数来看,那边空出的位子比较多。后来我才明白,东角楼螺旋形的楼梯是唯一既通往楼下膳厅,又通向楼上藏书馆的通道。我不禁自问,大厅的供暖布局是否经过精心安排,为使僧侣们不会因好奇而去东边,而且这也有利于藏书馆馆长控制藏书馆的出入。也许我过分猜疑了,成了我导师可怜的小猴子,因为我立刻想到这样的布局在夏天就没有用了——除非,(我对自己说)夏天那边阳光最充足,所以更可以避免人们去。

可怜的韦南齐奥的桌子背对大壁炉,那大概是僧侣们最想坐的位子。虽然当时我还没有怎么从事过缮写室的工作,可后来我在缮写室几乎度过了大半生,我深知对伏案抄写、做索引和做学问的人来说,在漫长的冬天,冻僵的手指握着尖笔(即使在温度正常的情况下,写了六个小时之后,手指头也会可怕地痉挛,大拇指像是被人踩了一样疼)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经常在手稿边缘空白处看到缮写员的留言,比如:“感谢上帝,很快就要天黑了”,或者“啊,我要是有一杯葡萄美酒该多好啊!”,或是“今天天气很冷,光线又暗,这张羊皮纸不光滑,看不清楚”。这足以证明缮写员工作之辛苦(或者令人腻烦)。就像古老的谚语所说,三指握笔,全身干活。而且必有疼痛。

刚才我说到韦南齐奥的桌子。它跟其他围着八角形天井摆放的那些桌子一样小,是供搞学问的僧侣用的,而放在外墙窗户下面的桌子比较大,是供绘制插图和抄写的僧侣用的。另外,韦南齐奥的桌旁还有一个工作用的支架,也许是放从藏书馆借来要查阅和抄写的手稿用的。桌子底下有一个不高的小书架,上面堆放着一些没有装帧的稿页,因为全是用拉丁语写的,所以我推断那是他最新的译稿。字迹很潦草,构不成书页,原本还得交给一位缮写员或一位装帧员的,因此那些文字很难读懂。稿页中间还有几本希腊语的书。支架上也放着一本希腊语的书,前几天韦南齐奥正在翻译。当时我还不懂希腊语,可是我导师说,那是一位名叫路吉阿诺斯[4]的人写的,讲述一个人变驴的故事。于是我想起来一个阿普列乌斯[5]写的类似的寓言,这类书在当时一般是严禁见习僧阅读的。

“韦南齐奥怎么在翻译这本书呢?”威廉问站在一旁的贝伦加。

“是米兰的一位僭主请求修道院翻译的。修道院以此来换得对东边一些田庄出产的葡萄酒的优先购买权。”贝伦加用手指了指远处,但很快又补充说道,“这并不是说修道院跟俗人做金钱交易,而是委托我们做这件事的那位米兰僭主,他为了从威尼斯国王手里借得这部珍贵的手稿,费了好大周折,而威尼斯国王又是从拜占廷皇帝那里弄来的。一旦韦南齐奥译完这部手稿之后,我们会抄写两份,一份给委托者,一份留在藏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