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时经

其间,阿德索观赏教堂的大门,威廉与卡萨莱的乌贝尔蒂诺重逢。

教堂并不像我后来在斯特拉斯堡、沙特尔、班贝格和巴黎见到的教堂那样雄伟。其实,它与我以前在意大利见过的那些教堂更为相似,没有冲入云霄的磅礴气势,而是坚实地坐落在地面上。教堂占地宽广,却并不高;它的第一层像一座矗立着一排正方形城垛的城堡,上面还有另一层建筑,它与其说像一座教堂,毋宁说只是一座盖有一个尖顶、窗户封闭严实、结构坚固的堡垒。修道院的教堂盖得很结实,同我们的古人在普罗旺斯和朗格多克[1]建的教堂一样,它远离现代的建筑风格,没有大胆的设计和过分雕饰,仅在近些年来才大胆地在唱诗台上方,建了一座直冲苍穹的尖塔加以充实。

门口有两根直立的柱子,上面没有什么雕饰,一眼望去仿佛只有一个大拱门,但从门前的柱子开始建有两堵弧形的墙,上面有许多洞孔,像是一个深渊之底,把来访者的注意力引向教堂的正门。在阴影中隐约可见横在大拱门上的一块三角形的大门楣,两侧有两个方柱支撑着,中间顶着一根饰有雕像的柱子,把大拱门分成两个入口,分别装有用金属加固的橡木门。白天的那个时辰,惨淡的阳光几乎直射屋顶,光线斜照在大拱门正面却没有照亮门楣:这样一来,走过了门前的两根柱子,我们顿时置身于无数的拱顶之下。一组成比例排列,用来加固弧形墙面的小柱子支撑着拱顶。待来访者的眼睛习惯了半明半暗的光线之后,那以历史故事为题材雕饰的石头所代表的无声言语,在任何人的视线和想象中都能立即产生效应(因为pictura est laicorum literatura[2])。我眼前一亮,便沉浸在一种至今都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景象之中。

我见到置于天国里的一个宝座,上面端坐着一位圣人。圣人的面容严肃而冷峻,他怒目圆睁,直视已经穷途末路的地球上的人类。威武的鬓发和胡须蓬松地披散在脸上和胸口,对称均匀地分成两股,像江河的流水。皇冠镶有璀璨的珠宝,用金银丝线编织绣边的宽幅紫色圣袍盖过双膝。左手拿着密封的书卷,稳放在膝盖上,举着的右手作出我说不清是祝福抑或是警示的姿态。头上那饰有十字架和鲜花的绚丽光环映照着他的脸庞,而且我看见宝座的周围和圣人头部上方闪烁着一道翡翠般的彩虹。在宝座前面神像的脚下,涌动着一片水晶般的流水,在神像和宝座的四周以及宝座的上方却雕有四只可怕的动物——我看到了——对于惊诧地看着它们的我来说是可怕的,而对于端坐在宝座上的圣人来说,它们是驯服和温柔的,它们无休止地为其唱着赞歌。

或者说,并不是所有的造型都可怕,因为出现在我左边(圣人右边)那个手捧书卷的人就显得俊美和仁慈。然而,对面的那只老鹰却特别吓人,鹰嘴大张,厚硬的羽毛像是护胸铁甲,鹰爪锋利,凶狠地伸展开硕大的翅膀。在神像脚下,在前面两座雕像下面,另有两尊动物雕像:公牛和雄狮。每只怪物的利爪或脚蹄之间都抓有一本书,它们背向宝座,头却朝向宝座,因而是猛力扭曲着肩部和脖颈,胯部颤栗着,挣扎着四肢,张着大口,蛇一般卷曲的尾巴末端喷着火焰。两个恶魔都带翅翼,头戴光环,虽然外表看来狰狞,却不是地狱的畜牲,而是天堂的生灵,如果说它们显得可怕,那是因为它们在咆哮着赞颂一位将会判决生死的来者。

在宝座的四周,四只动物的旁边,端坐着的圣人脚下,透过那水晶般的流水一眼望去,三角形门楣的结构,几乎占有了整个视觉的空间:在圣人端坐的宝座两侧,是坐在二十四个小宝座上的二十四位身穿白色衣衫,头戴金冠的老者:底部两边各有七个,中间两边各有三个,最后两边各有两个。他们有的手拿古琴,有的手拿香水,只有一人在演奏,其他所有人都沉醉在乐声之中。他们面朝端坐的圣人为其唱着赞歌,四肢像动物一样扭曲着,以便都能看到端坐在宝座上的圣人,但并不是以野蛮兽性的方式,而是用一些陶醉的舞姿——大卫可能也是这样在方舟周围舞蹈的——不管他们如何摆脱身躯的控制,目光转向哪里,都汇聚在一个明亮的焦点上。啊,那是多么洒脱奔放,协调和谐呀,仪态举止那么反常,却又那么优雅动人,用那种神秘的肢体语言神奇地挣脱了身躯实体的重负,在相当多业已带上标记的事物中注入了新的创造力。神圣的群体如同被一阵狂风吹打,生命的气息,对欢乐的狂热迷恋,哈里路亚般的欢呼赞美,使声音奇迹般地变成了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