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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新和国光送了任医官上轿,便转身往里面走去。他们刚走了两步,国光忽然问道:“大表哥,你相信这种话吗?”“我想也有点道理,”觉新坦白地答道。他知道蕙的病势不重,便不像先前那样地焦急了。

“据我看,他的话简直靠不祝头痛怎么能跟尿有关系?我想还是中医的阴阳五行之说有理,”国光理直气壮地说。

觉新含糊地答应一声。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又不好发作出来。他只得忍耐着,默默地走进里面去。他进了房间,看见国光的母亲在那里跟蕙讲话。他向郑太太行了礼,说了两句话。他忽然听见蕙用手帕掩住嘴咳嗽,又想起任医官的话,便走到床前,等蕙止了咳,然后关心地问道:“蕙表妹,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的。你的意思怎样?你说了,我好去对外婆、大舅母她们说。”蕙把头一动,感激地笑了笑。她费力地说(但声音并不高):“既然是婆婆她们请来看的,又劳大表哥亲自走一趟,那么以后就请他医罢。”“这不大好,我看西医不可靠,”国光在旁边反对道。

“少奶奶,你怎么好答应外国人给你医病?外国人花样多得很,会想出希奇古怪的法子来骗人。并且一个陌生的男人怎么好在你那种地方动手?不要羞死人吗?倘使一个不小心把胎儿弄伤,那更不得了。”郑太太歇斯底里地尖声嚷道。她的脸色不大好看,这表示她心里不高兴。

“太亲母,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西医也有西医的道理……”觉新极力压制了他的愤怒,勉强做出笑容解释道。但是他刚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蕙阻止了。蕙在床上唤了一声:“大表哥。”他更走近一步去听她说话。

蕙疲倦地笑了一笑,喘息地说:“多谢你今天走一趟,刚才妈的话也很有理。我不要请西医看了。请你转告婆婆她们。

我吃中医的药,也会慢慢儿好起来的。请她们不要着急。“她的略略失神的两眼望着他,两颗大的眼泪嵌在两只眼角。她对着觉新微微地摇头,又用更低的声音说:”我昨晚上梦见梅表姐,大概是妈昨天告诉我钱大姑妈从宜宾写信来的缘故。“觉新痴呆地立在床前,好像受到意外的打击似的。他望着蕙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奶奶这才懂得道理。”郑太太得意地称赞道,这才把觉新唤醒了。

“大表哥,令表妹倒很有见地。请你回去把这个情形转达岳父、岳母,请他们放心。像令表妹这样的病不宜请西医看。

我们每天请罗敬亭、王云伯来看,今天又加请了张朴臣,他们三人轮流看脉,共同主方,不会有错的。请岳父、岳母放心,“国光客气地对觉新说,一面不停地摇摆着他的宽大的方头。他用这几句话便把觉新关在门外了。

觉新望着国光,听这个人一句一句地说下去。他的眼前还现着那张憔悴的脸庞和那一对含泪的眼睛。他觉得心里很乱。他又感到鼻子酸痛。他知道自己快要淌泪了,便努力克制悲痛的感情。他勉强支持着听完国光的话,含糊地答应一声,也不跟国光辩驳,却走到床前,向蕙嘱咐了几句话,要她安心静养,然后告辞走了。

觉新看见轿子出了郑家的大门,他在轿里起了一种逃出魔窟似的感觉。但是他一想到留在他后面的蕙的命运,悲愤又绞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