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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是她的父母所不知道的。在这些时候给她以莫大安慰的除了同隔房兄弟姊妹的聚谈外,就只有一些西洋小说的译本和几份新出的杂志,它们都是从她最大的堂哥哥觉新那里借来的。杂志上面的文章她还不能够完全了解,但是打动她的心唤起她的热情的处所却也很多;至于西洋小说,那更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在那些书里面她看见另外一种新奇的生活,那里也有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子,但她们的行为是多么勇敢,多么自然,而且最使人羡慕的是她们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她们能够自由地生活,自由地爱,跟她完全两样。所以她非常爱读那些小说,常常捧着一卷书读到深夜,把整个自己都溶化在书中。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干涉她,不过偶尔有人用了“书呆子”、“女状元”一类的字眼嘲笑她。这不一定含得有恶意。她虽然不高兴那一类字眼,但是也不觉得受到了伤害。然而近来情形有些不同了。一些新的事情开始来纠缠她,常常使她花费一些时间去应付,譬如陪家里的长辈打牌就是一件。她对那种事情并不感到兴趣,但是婶娘们差了人来请她去,她的母亲也叫她去,她怎么能够拒绝呢?她平日被人强迫着做的事情并不单是这一样,还有别的。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生活的,而且以后的生活又是多么令人悬心。她想了一会儿,依旧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她觉得眼前只是一片阴暗的颜色,没有一点点希望。她心里有些烦躁了。她就放下书,没精打采地走出房去。

天气很好。蔚蓝色的浩大天空中只有淡淡的几片白云。阳光留恋地挂在墙头和檐上。天井里立着两株高大的桂树,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花坛,上面三株牡丹正在含苞待放。右边一棵珠兰树下有两个孩子俯在金鱼缸上面弄金鱼,一个女孩在旁边看。她的同胞兄弟觉英是十五岁的少年了,相貌也生得端正,可是不爱读书,一天就忙着同堂弟弟觉群、觉世一起养鸽子,弄金鱼,捉蟋蟀。另一个孩子就是四房里的觉群,今年有十岁了。她看见他们,不觉把眉尖微微一蹙,也不说什么话。觉群无意间抬起头,一眼看见了她,连忙往石阶上面跑,上了石阶便站在那里望着她笑。觉英立刻惊讶地站直了身子。他掉过头来,看见是他的姐姐,便安静地笑着叫一声“二姐”。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捞鱼虫的小网。

“四弟,你少胡闹点,爹回来看见你不读书又要骂你的!”她温和地警告觉英说。

“不会的,”觉英很有把握地回答了一句,依旧转过头俯着身子弄金鱼。

女孩是四房的淑芬,今年也有九岁了。她转过身子笑着招呼她的堂姐:“二姐,你来看,金鱼真好看!”淑英含糊地答应一声,微微摇一下头,就从旁边一道角门走出去。这时觉群的同胞兄弟觉世,一个塌鼻头的八岁孩子,带跳带跑地从外面进来,几乎撞在她的身上。她惊恐地把身子一侧。觉世带笑地唤了一声“二姐”,不等她说什么,就跑下天井里去了。淑英厌烦地皱了皱眉头,也就默默地走出了角门。那边也有一个小天井,中间搭了一个紫藤花架,隔着天井便是厨房,两三个女佣正从那里出来。她顺着木壁走到她的堂妹淑华的窗下。她听见有人在房里说话,声音不高。这好像是她的琴表姐的声音。她刚刚迟疑地停了一下脚步,就听见淑华在房里唤道:“二姐,你快来。琴姐刚刚来了。”淑英惊喜地把头一仰,正看见琴的修眉大眼的鹅蛋脸贴在纸窗中间那块玻璃上,琴在对她微笑。她不觉快乐地唤了一声:“琴姐!”,接着抱怨似地说了一句:“你好几天不到我们这儿来了。”“三表妹刚才向我抱怨过了。你又来说!”琴笑着回答道。“你不晓得,我天天都在想你们。妈这两天身体不大好。我又忙着预备学堂里的功课。现在好容易抽空赶到你们这儿来。你们还忍心抱怨我!”淑英正要答话,淑华却把脸贴在另一面玻璃上打岔地说:“快进来罢,你们两个隔着窗子讲话有什么意思?”“你不进来也好,我们还是到花园里去走走,”琴接口道,“你就在花园门口等我们。”“好,”淑英应了一声,微微点一下头,然后急急往外面走了。她走到通右边的那条过道的门口,停了一会儿,便看见琴和淑华两人转进过道往这面走来。她迎上前去招呼了琴,说了两三句话,然后同她们一道折回来,转了弯走进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