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消毒剂(第3/6页)

但是,亲爱的上帝,天父,旋转木马老板,如书①上所载的那样微笑了,再次让一个铜板从钱袋里蹦出来,让四千儿童,还有奥斯卡,乘上救火车,让掏空的天鹅骑上猫、狗、猪、鹿,又旋转起来。我的鹿——我至今仍相信我骑的是鹿——每次驮我从天父和旋转木马老板面前经过时,他就换了一副面孔。这一回变成拉斯普庭,他哈哈大笑,用他那祈祷治病者的牙齿咬着付给下一轮的铜板。这一回变成诗人君主歌德,他从绣花小钱袋里诱出几个铜板,正面都铸有天父侧面像。又是拉斯普庭,醉醺醺的,随后是封·歌德先生,很有节制。同拉斯普庭癫狂一阵,又同歌德理智一会儿。拉斯普庭周围的极端分子。歌德周围的秩序的力量。群众,拉斯普庭周围的骚乱,日历上歌德的格言……最后,旋转木马停了——不是因为烧退了,而是因为总有人探身过来解热。法国戈德先生弯下腰来,停下了旋转木马。他让救火车、天鹅和鹿停下,使拉斯普庭的铜板贬值,把歌德送到母亲们那里去,让四千名晕头转向的儿童随风飘去,飘到凯泽马尔克,越过魏克塞尔河,飘向天国。他把奥斯卡从病床上抱起,让他坐在来苏儿②云团上,换句话说,他给我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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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圣经》。

②来苏儿,一种消毒剂,亦译“来沙儿”。

起先,这跟虱子有关,后来变成了习惯。他先在小库尔特身上,之后在我身上,在玛丽亚身上,在他自己身上发现了虱子。可能是那个使玛丽亚失去马策拉特的卡尔梅克人把虱子留给了我们。法因戈德发现虱子时大叫大嚷。他呼唤他的妻子、他的子女,怀疑他的全家都长了虱子,用人造蜂蜜和麦片换来了各种消毒剂。开始每天给他自己、他全家、小库尔特、玛丽亚和我,还有我的病床消毒。他给我们抹药、喷药、撒药。在他又抹又喷又撒的时候,我的热度升高,他的话语滔滔不绝,我于是得知,他在特雷布林卡集中营当消毒员的时期,曾经喷过撒过洒过几车皮的石炭酸、氯和来苏儿。每天中午两点,他喷洒集中营内的道路、营房、淋浴室①、焚尸炉、成捆的衣服、还没有淋浴而在等着的人们、已经淋浴而躺倒的人们、从炉子里出来的一切、将进炉子的一切。消毒员马里乌什·法国戈德喷洒来苏儿水。他向我列举了许多人的姓名,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姓名。他讲到了比劳尔。在八月最热的一天,比劳尔建议这位消毒员,不用来苏儿水而用煤油喷洒在特雷布林卡集中营的道路上。法因戈德先生这么干了。比劳尔有火柴。犹太人战斗组织②的年迈的策夫·库兰德让大家宣誓。工程师加列夫斯基撬开武器室。比劳尔一枪打死冲锋队大队长库特纳。什图尔巴赫和瓦伦斯基打倒了齐塞尼斯。其余的人对付从特拉夫尼基营来的守卫。另一些人推倒栅栏。但是,平日带领人们去淋浴时总要开玩笑的小队长台普克,这时守住营门射击。可是这帮不了他的忙,因为其他的人已经把他打倒。他们是阿德克·卡韦、莫特尔·莱维特、海诺克·莱勒尔、梅尔什·罗特布拉特、莱泰克·扎贾尔、托西阿斯·巴兰以及他的德博拉。洛莱克·贝格尔曼喊道:“法因戈德是怎么回事?飞机来以前,他也得一起走!”可是,法国戈德先生还是等他的妻子卢芭。可是她当时已不会来了,尽管他在喊她。他们从左右两边抓住他。左边是雅库布·格莱恩特,右边是莫德哈伊·什瓦茨巴德③。跑在他前面的是小个子医生阿特拉斯,此人在特雷布林卡集中营时已经推荐勤酒来苏儿水,后来到了维尔纳附近的森林里还继续推荐。他断言:来苏儿比生命更重要!法国戈德先生只好证实他所说有理,因为他曾经用来苏儿喷洒过死人,不是一个死人,而是许多死人,何必讲数目呢,反正是死去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姓名他都知道,多得会让人厌烦的,也会使在来苏儿水里游泳的我觉得,几十万有名有姓的人的生死问题反倒是次要的,重要的问题却是用法因戈德先生的消毒剂,能否及时而充分地给生命,如果不是生命,那就是给死亡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