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耶稣受难日的菜谱(第2/7页)

我们四人,有前有后,间隔的距离不等,相继来到宽阔的防浪堤基部的花岗岩石上。妈妈和我又穿上鞋袜。她帮我系鞋带时,马策拉特和扬已经在高低不平的防浪堤顶上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向空荡荡的大海蹦去。坝基隙缝里散乱地长着一丛丛蓬乱的海草。奥斯卡真想用梳子给它们梳理一下。但是妈妈搀着我的手,我们跟在那两个像小学生似的乱蹦乱跳的男人后面走去。每走一步,鼓就撞一下我的膝头,然而我不愿把它取下来。妈妈穿一件带覆盆子色翻边的天蓝色春大衣。花岗岩凹凸不平,她穿着高跟鞋走起来非常吃力。我身穿金锚钮扣的水手大衣,这是我的星期日和节日服装。水手帽上的飘带,绣着“皇家海轮赛德利茨”号字样,那是格蕾欣·舍夫勒的纪念品。如果有风的话,它会飘舞的。马策拉特解开了棕色长大衣的钮扣。扬一向很讲究,穿一件闪亮的天鹅绒领双排钮扣大衣。我们蹦蹦跳跳地来到防浪堤尽头的航标处。航标下坐着一个年岁较大的男人,头戴装船工帽子,身穿棉上装。他身边有一条装土豆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抽搐,在不停地掀动。这个男人——我请他的家不是在布勒森就是新航道——手拿着晾衣绳的一头。这根缠上海草的绳子,另一头隐没在莫特劳河入海口咸淡相混的水里。这里的河水依旧浑浊,虽无公海推波助澜,却不停地拍打防浪堤的石块。

我们都想知道,这个戴装船工帽子的人为什么用普通的晾衣服绳子钓鱼,而且显然没有浮标。妈妈亲切地开着玩笑问他,并叫他“大叔”。这位大叔咧嘴一笑,露出了被烟草染成褐色的残缺的牙齿,也不作解释,却从嘴里吐出一长条嚼碎了的烟草渣儿,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落在下面涂了沥青和油漆的花岗岩石间的烂泥地上。吐出的烟草渣儿还在那里摇晃,最后飞来一只海鸥,灵巧地绕过石块,在飞翔中把它叼走,招来了另一些海鸥,尖叫着在它后面追逐。

我们都想走了,因为防浪堤上很凉,太阳的照射也不能增添暖意。这时,那个戴装船工帽子的人开始一把一把地往回收绳子。尽管如此,妈妈还是想走。但是马策拉特不愿动弹。扬往常是不违背我妈妈意愿的,这一回也不支持她。奥斯卡反正走与不走都无所谓。由于大家都站着不走,我就注意地看着。装船工均匀地一把一把拽着,每拉一把,便把绳上的海草持掉,并将绳子聚拢在两腿间。与此同时,我注意到,那艘商船,在差不多半小时以前,上层建筑刚露出地平线,现在已经改变了航向;它吃水很深,正朝港口驶去。奥斯卡心中估计着:吃水这样深,准是一条运铁矿砂的瑞典船。

当装船工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时,我也将目光从那条瑞典船上转移过来。“好吧,现在咱们来瞧瞧是怎么回事。”他对马策拉特这样说。马策拉特根本就莫名其妙,但却对他频频点头。“现在咱们来瞧瞧……”装船工一边拽绳子,一边不断地重复说着。这时,他更使劲了,并拉着绳子,从石堆上走下去,伸出双臂,探进花岗岩石间咕噜古噜冒泡的小湾子里,摸着,抓到了什么东西(妈妈没有及时地背过脸去)。他使劲抓住,拉上来,大声叫我们闪开,接着把一个水淋淋的沉重家伙,一团活生生地扭动着的东西,扔在我们中间:一匹马的头,一匹刚宰的真马的脑袋,一匹黑马的头,一匹黑鬃马的头。这匹马昨天或前天肯定还在嘶鸣,因为它的头没有腐烂,也没发臭,至多带一点莫特劳河水的气味,但是接着,防浪堤上的一切都染上了这股气味。

那个戴装船工帽子的人——此刻,帽子已经滑到后脑勺上了——叉开两腿站在马头旁,浅绿色的小鳗鱼像发狂似的从上面游下来。那个人费劲地抓它们;因为那些石块又湿又滑,鳗鱼游动得又快又机灵。随即飞来了海鸥,在我们头顶上乱叫。它们冲下来,三四只海鸥争抢一条小的或者不大不小的鳗鱼,表也表不走,因为防浪堤是它们的天下。尽管如此,那个装船工一边挥拳轰海鸥,一边抓鳗鱼,大约有二十四五条较小的鳗鱼被他塞进了口袋里;马策拉特帮他张着口袋,他一向乐于助人。因此,他也就没有看见妈妈脸色变白,先是把手后来又把脑袋靠在扬的肩头和天鹅绒大衣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