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2/4页)

市场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与气味,不同语言的大呼小叫声响彻全场——荒腔走板的俄语、乌克兰语、罗马尼亚语、意第绪语、格鲁吉亚语、亚美尼亚语,还有土耳其语。奶酪、鲜肉、烂掉的蔬菜、辛辣刺鼻的药草、薅光了毛的家禽……诸般气味全混杂在一起。伯恩看到土耳其区货摊的摊主都是些膀大腰圆、壮硕得好似橄榄球队线卫的女人,她们身穿满是虫眼的毛线衣,头上包着头巾。对于不熟悉此地情况的人而言,农贸市场里纵横交错的一排排摊位简直让人晕头转向,其间还有一群群身材矮胖的采购者挺着可观的大肚子挤来挤去。

伯恩向别人问了几次路,穿过嘈杂喧嚣的人群朝卖鸡蛋的那行摊位走去。他看清方向,走到了东头的第三家摊位前,涌到这儿来买东西的人特别多。一个红脸膛的女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应该就是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正忙着卖鸡蛋收钞票。伯恩在货摊前男子的那一边排队等候。轮到自己的时候,他问道:“你是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吗?”

那男人斜着眼朝他一瞥:“你是谁啊?”

“我想买棕色的鸡蛋,只要棕色的。别人让我上这儿来找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

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嘟囔了一声,侧过身和女搭档说了句话。她点了点头,手里的活丝毫都没停——她一边熟练地把鸡蛋装好,一边把收来的钱塞进她那件褪色套裙的超大号口袋。

“这边走。”叶夫根尼说着把头一摆。他披上一件破破烂烂的羊毛短大衣,从混凝土厚板后面转出来,领着伯恩走出了市场的东门,他们穿过斯列丰塔斯卡亚街,来到库利科夫广场。天空现在是白色的,仿佛有一大片云从天而降笼罩住了整个城市。此时的光线既均匀又没有阴影,是摄影师梦寐以求的最佳自然光——它能够显露出一切。

“你瞧,这个广场是典型的苏联风格,丑得要死,有点复古,但搞得实在难看,”叶夫根尼·费奥多维奇话里的幽默含讥带讽,“不过它好歹还是能让我们记住过去——充斥着饥饿和屠杀的过去。”

他继续往前走去,两人最后来到了一座高达十米的雕像前。“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交易地点:列宁的脚下。以前共产主义者常会到这儿来集会。”叶夫根尼肌肉发达的双肩耸起又落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对吧?现在有列宁罩着我呢,他就像是个野路子的主保圣人。”

叶夫根尼又乜斜着眼看了看伯恩。他身上散发着凝乳和糖的气味,闻起来简直像是个婴儿。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头顶剩下的一圈头发横七竖八地蜷曲着,仿佛是一团用过的钢丝球。

“这么说你想要棕色的鸡蛋。”

“我要的量很大,”伯恩说道,“而且还得是长期的固定供应。”

“是吗?”叶夫根尼半边屁股坐在列宁雕像底部的石灰岩基座上,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黑色的土耳其卷烟。他带着近乎宗教仪式的庄重感慢慢点着了香烟,深深地往肺里吸了一大口,然后他把烟憋了一会儿,就像个在享受阿卡普尔科金大麻的嬉皮士。“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个国际警察?”他说着轻轻把烟呼了出来,“说不定你还是SBU的卧底特工呢。”他指的是乌克兰安全局。

“因为我告诉你了,我不是。”

叶夫根尼哈哈一笑。“知道这个城市最讽刺的事儿是什么吗?它就贴在黑海的边上,却总是缺乏饮用水——没水喝本身倒也没什么,不过敖德萨这个名字可就是这么来的。知道吗,叶卡捷琳娜女皇的宫廷里说的是法语,当时有个小丑建议她把城市命名为‘敖德萨’,因为这个词的发音听起来就像是把法语‘assez d' eau’倒过来说,意思是‘水够多’——明白了吧?这他妈的就是法国人在取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