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2/22页)

除了买了一点书报外,这些钱都浪费掉了。他花费得异常地迅速。在他新加入的那个戏团里,人们是自由地生活着的。在这个剧团里面,那种火热的理论的斗争是不复存在了,只是一种热烈的感情和兴味在统治着。艺术上面的自由的,个人的竞争成了主要的东西,有名的演员们底性格和琐事成了主要的东西;在这些下面,在这些男女们底动人的喧嚣下面,是人事上面的猛烈的角逐。

在这个遥远的后方,在这个昏沉的都市里,战争初期的那种热烈迅速地消失了:剧团底工作逐渐地商业化,在上海底天空里闪耀过的那些颗明星,逐渐地在重庆底天空里升了起来。曾经充塞着各个大城市的浮华的男女和他们底后代逐渐地变成了重庆底最优秀的市民;在那些喜欢装丑角的小报和晚报上,记述着他们底逐日增加的丰功伟业。于是,这些剧团,就成为这个浮华世界底动人的顶点了。那些戏剧运动里面的严肃的工作者们,在他们自身所配买起来的舞台底虹彩和照明里面失色了。伴着那些颗明星,那些掮客们就爬到最高的位置上去了。那些工作者们和那些剧作家们掀起了一些斗争,但更多的是放弃了一切,开始歌咏自己底劳绩和光荣,为和那些颗明星升得同样的高。

蒋纯祖进入剧团的时候,正是那些颗明星开始上升的时候。在中国这种上升,是被称为严肃的艺术工作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在从事严肃的艺术工作,并为这而斗争,剧团里的人们差不多全是优秀而有才干的。但有些演员们,演了几出戏,带着奇奇怪怪的色彩升到了社会名流的地位,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有些导演们和剧作家们,博得了重庆底优秀的市民们底掌声,就占领了一切报纸副刊,表扬起自己底功绩和艰苦来了。比较起舞台上的戏来,这个浮华的世界是更需要着这些男女们在下台以后所演的实实在在的戏曲的,所以这些男女们就兴奋地在各样的场所里表演了出来。

常常是,这个社会这样地观察这些人们,这些人们便也这样地观察自己。每一项职业里面的人们,都有着他们底特殊的敏感。好像医生们认为一切另外的人都是病人,或都是有生某种病的可能的人一样,剧团里面的人们,觉得一切另外的人都是观众,都是被教育者或鼓掌者。由于这种特殊的偏见或特殊的敏感,剧团里面的人们,特别是一些年轻的男女们,就无时不意识到自己们底地位。他们很少反抗这种地位。这种地位底职务是尽可能地迷人,尽可能地浪漫并且尽可能地享受。所以,在任何场所,这些男女们都带着舞台上的风姿;在任何场所,另外的人们都是观众。他们觉得这是最愉快的;虽然他们因这而有那幺多的痛苦。他们觉得这就是严肃的艺术工作。

特别因为这个时代的严肃的艺术理论的缘故,这些男女们更容易满足,更善于怜悯自己。往昔的优伶们底身世感伤,或一个平常的人底身世感伤,在这些男女们底身上和那种严肃的艺术观奇妙地混合了起来;同时严肃的艺术理论,为他们所模糊地知道着的那些易卜生和斯坦尼,就成了他们底虚荣心底美妙的点缀了。那些掮答们,装出批评家的样子来,大声地为这一切吹着进行曲。

在剧团里,多半是坦白的,天真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少女们,她们并不喜欢什幺艺术理论或社会理论,她们只是热烈地爱好着剧团里面的那种动人的、愉快的空气。那些虚荣心,是包含在她们对于她们底友谊,爱情,工作等等的热诚的信奉和想像里。即使那些狡猾的、媚人的、在各种痛苦中变得伪善的明星们,也有着这种想像和信奉。在这个圈子里,特别是那些经验丰富,着眼于实际的利害的人们,有着最动人的感情:他们常常地表现出对人生,对艺术的无限的忠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