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2/16页)

在演剧队里,集聚了热情的青年男女们,有些是有着经历的,有些是初来者。在演剧队里,是统治着人们称为浪漫的空气的那种热烈而兴奋的,有些凌乱的空气。但因为这个演剧队是在民族底最高的命令里组织起来的缘故,最高的命令就对这种空气做着顽强的斗争。演剧队底负责人,对演剧的外行,代表着这个最高的命令。演剧队里面的人们,无穷地热爱着这个最高的命令,同样无穷地热爱着他们底自由的热情的生活;像蒋纯祖一样,他们在内心把这两件东西和谐了起来。这两件东西在这个集团里常常是和谐的,因为大家相信,这是一个艺术的集团;但有时它们无情地分裂了开来,造成了严重的风波。

常常是因为恋爱问题而造成这种严重的风波。在这个时代,热情的男女们,确信自己们已再无牵挂,确信自己们是生活在全新的生活里,确信在恋爱里有着庄严而美丽的一切--几乎是,确信这是一个热情的恋爱底时代,他们很容易接近起来。他们相爱,做了一切,除了他们底梦想以外什幺也感觉不到。这个时代是产生梦想的时代,这个梦想将继续到后来多年。

这些男女们,或这些梦想家们,经过三峡里面的那些穷苦的县城和村镇,在每个地方做宣传工作;事实是,对于这些偏僻的地方,较之宣传工作,他们底生活发生了更大的作用。对于这些地方,他们是远方的奇怪的战争底流亡者和代表人,并且是富裕的顾客。这些偏僻的地方差不多完全是从这里懂得他们底民族正在进行的这个战争的。那些活报,那些街头剧,那些“放下你的鞭子”,获得了大的效果,但这些男女们底诚恳而乐天的态度,富裕的金钱,和严肃而又随便的生活获得了更大的效果。

这些小镇是建筑在悬崖上,或简直是建筑在两棵可畏的巨树底间隙里的,它们是非常的古旧,非常的贫穷。走在它们底滑腻的石板街上,在那些低矮的、黑色的屋舍中间通过,遇到一个粪池或遇到一个猪圈,蒋纯祖总有悲凉的,怀慕的心情。那在绝壁下面奔腾着的狭窄的江流,远处的雾障和雾障下面的夺目的闪光,那些在险恶的山峰上面伸到云雾里面去的浓密的森林,和那些在可怖的波涛上摇荡的小木船,使蒋纯祖感到那些沉默的、苍白的乡民们底生活是如何的辛辣,如何的悲壮;而他自己,离开了往昔的一切,向陌生的远方漂流,开始了怎样悲凉的生涯。

对于两性间的关系,蒋纯祖曾经有道学的思想;他用这种悲凉的生涯破坏了这些思想。对于他、悲凉的生涯是壮阔的,自由而奔放的生活,童年的生活和专制的学校生活使他对两性关系有着暧昧的、痛苦的、阴冷的观念,他常常觉得这种关系是可耻的;但他又有美丽的梦想,这个梦想比什幺都模糊,又比什幺都强烈--他现在完全地走进了他底梦意,他和那些痛苦的观念顽强地斗争。他开始想到,人底欲望是美丽而健全的,人底生活应该自由而奔放;在天地间,没有力量能够阻拦人类,除非人类自身;那些痛苦的观念,是一种终必无益的阻拦。他是混乱的;他一面有悲凉的抱负,一面有健全的生活的理想,而在接触到实际的时候,那些痛苦的观念便又复活;这种欲望底痛苦,不再有道学的伪装,因此显得更坚强。他底内心活动能够调和一切和无视一切,唯有这种痛苦无法调和,同时无法无视。

在剧队里,蒋纯祖多半异常沉静,但有时是活跃而喧嚣。像一切素质强烈的人一样,蒋纯祖底声音异常大,动作异常重;感情猛烈,好胜心强。也像一些强烈的人一样,因为欲望底痛苦比别人强,蒋纯祖是羞怯而混乱的。

蒋纯祖曾经用道学的思想来满足妒嫉并防御欲望底痛苦,现在,在新的环境里,他再无防御;他是爆发了出来。他不能够觉察到别人对他的不满。他是深深地感觉到他身上的矛盾的,但他,年轻的梦想家,不愿意想到他们。他觉得,仅仅是悲凉的生涯,以将来的痛苦惩罚现在的错失,便可以解决一切。他想像他现在有错失,这种想像是甜蜜的慰藉;因此他不知道现在的错失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