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2/15页)

蒋捷三无情地笑着看着他,美髯公走出时他没有动。但在美髯公跨出门槛时,他就突然站起来,大声喊他。“我陪你去县政府!”他坚决地说。

“你自己--我也不想去了,我下乡到女婿那边去。你自己--?”美髯公说,有罪地笑着。

“我陪你去,我陪你去!”蒋捷三挥手,扶住桌子站了一下,快步走出来。

特别在自己不幸的时候能够安慰别人,是一桩快乐和幸福。因为这证明了自己有力量,证明了自己底不幸并非由于自己无力。并且这里还有友情和正义底幸福。无论如何,蒋捷三觉得张述亭是无错的,因此别人不该伤害他:这是相爱的,尤其是相爱的老人们底逻辑,这是非常的简单。两位老人踏雪去县政府。

蒋捷三严厉地走进县政府,通报会县长。中年的、秃头的县长笑着迎下台阶,在鞠躬时用手按着胸请他们进客厅,坐下后,蒋捷三愤怒地看着县长,立刻开始说到本题,他说债务当然应该解决,一定可以解决,产业不该封。

县长冷静地,恭敬地回答说,这是诉讼底手续,他是奉了命令。

美髯公焦急地皱着眉,看着蒋捷三,又看着县长。失望使他说出了屈辱的话。

“县长,”他说:“我是老人,我一生在苏州--我求--”

“什幺话!”蒋捷三愤怒地说,“我清楚,我要收拾这批光棍,哼!你县政府包庇他们!”

于是蒋捷三发火,把自己底一切怒气都发泄在这个不幸的县长身上。美髯公着急地笑着,希望蒋捷三能够说得和平一点。美髯公不时向县长笑,好像说:“他总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拿他有什幺法子呢!”

在蒋捷三的愤怒和张述亭的友善的笑容下,县长先生就非常的为难了。他被弄得激动了起来。他一时痛苦地、愤怒地笑着,一时又忍耐地、陪罪地笑着。渐渐地他就懂得了什幺,被张述亭感动了。回答张述亭底笑容,他了解地,亲切地笑了一笑,好像说:“我晓得他总是发火的,你不要急,没有关系!”

张述亭感激县长,流下了眼泪。

蒋捷三,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底暗号,变得更愤怒了。而且,他责骂起张述亭来了。张述亭,在这个责骂下,向县长亲切地、可怜地笑着,好像说:“你看,他连我都骂!”

县长再不痛苦,他快乐起来了。县长愉快地笑着,而且忽然地流下了眼泪。

张述亭小孩般哭了,同时又笑了。

“蒋老先生,--我觉得,做官难,做人更难啊!”县长说,做着手势。

于是蒋捷三底愤怒平息。

“是的,是的!好了!封园子,住房不能封!”蒋捷三说,站起来,走了出去。在门外他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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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捷三迅速地走过在阳光下闪耀着的积雪的街道,张述亭跟着他。在巷口他们停了下来。

“捷三,麻烦你了--我回去看看。”美髯公说,有罪地笑着。蒋捷三无表情地看着他。

“捷三,我耽心你底蔚祖!”美髯公说,可怜地笑着。蒋捷三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各人有命,老兄!”他用冷淡的大声说,走了开去。他回来,立刻有了决断。

“冯家贵!”他在大厅里大声说,“你替我马上上南京!--记着,明天早车赶回来!”他说,走过冯家贵,走了进去。

蒋蔚祖在被锁的一个星期里完全疯狂,不吃,不睡,在夜里唱诗,啼哭。以前他还思想,现在他只是绝望而焦急,除了想见到金素痕以外没有别的欲望,他为了孝顺父亲来家,现在为了爱恋妻子而离去。他现在毫不怨恨金素痕,他只想见到她,被她责骂,诉说自己因无能而受的痛苦,求她饶恕。他化了两天工夫偷偷地破坏了小窗户,深夜里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