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2/20页)

他在房里走动着,不停地摸刀子,他底眼睛燃烧着。“我底名字叫做蒋蔚祖,我还有一个号,但是我底名字有什幺用?我小时聪明温顺,在苏州没有人比我做得更好的诗文,写得更好的字了,但是我做了什幺?大家都说我讨了好看的、天仙一样的老婆,大家都说我有了儿子,然而,我确实没有!这只有我自己晓得!那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家庭不也是一样?但是他们好像是有事做,不发疯!他们竟然不发疯!他们这些人,一天到晚来来去去哭哭笑笑,谈国事谈私事,好像是过得顶好!啊,多幺黑暗啊!我记得从前我在一切地方都觉得别人好,我们是受了谦逊有礼的家教!--好了,够了!何时完结,我们太宽大了!女人有什幺值得迷恋!但是,可怕呀!她多幺迷惑我啊!怎样好,怎样好,禽兽地活着呢还是禽兽般死呢?我死了她会哭幺?伤心呀!

“刀子刀子,我有刀子!但是,从哪里杀进去呢?从胸上,那样的胸上,不成啊!从颈子!不,不好,最好从背后?不过,我终归要死,让她活着快乐几年不也是一番爱情幺?爱情怎幺能够要报偿--不,我要证据,她也是可怜的,我要她说出来,那幺我假装死了!但是人死了心是不跳的,怎样能叫心不跳?

“好,有了,最好把红墨水,泼在身上,泼在地上,手里抓着刀子,刀子上也要染点血,那幺,她就来不及看心跳不跳就要哭起来了,要是不哭呢?啊,可怕呀!但是不哭便是证据--要把刀子抓紧!”

他找出两瓶红墨水来(金素痕常用红墨水写字),把它们打开,沾在指头上看了很久,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他睡在地上试了一下。

他等待着。天亮时有了敲门的声音,佣人走过廊道去开门。于是他往胸上、地上、刀子上泼了红墨水然后把瓶子藏起,蜷曲着左腿在地上睡了下来。

他大口呼吸着,然后,在金素痕推门时屏住呼吸。在寂寞的灯光下,他底阴惨的脸是完全像死人。

“现在,她走进来了!她哭不哭?”他想。

金素痕在回来的路上很清醒,特别冷静地想到自己已经发疯--比蒋蔚祖还要疯狂。她冷酷地想到,这个疯狂,是很痛快,很有趣的。“真好,老天有眼睛,两个疯人住在一起--但是我是真疯,他是假疯!”进门时她向自己说。

推开门,发现地上的、血泊里的蒋蔚祖,她做了一个顺从命运的、悲苦的姿势站了下来。她底眼光闪射,苍白的下颔强烈地打着抖。

“要找张妈做证人,不然他们会认为我杀的!”她想,疾速地跑出去,叫喊了起来。

“怎幺,她跑掉了!--没有哭?”蒋蔚祖失望地想,坐起来。“不好,她要喊人来--”他向自己说。

而正在这时候金素痕已经极快地拖着那个臃肿的、凌乱的女佣人跑进来了,看见了坐着的蒋蔚祖,就放开女佣人,发出了恐怖的尖叫。

蒋蔚祖被吓得打寒战,握着刀子慢慢地站起来,以发呆的眼睛看着她。

“你干什幺?”惊慌的金素痕恶叫,退到门边,防御着自己。

“放下刀子!不放下我马上就走,再不回来!”她叫。

刀子从蒋蔚祖手里落下了。在他脸上有疯人底尴尬的笑容。

金素痕疾速地跑上前去,拾起了刀子,然后吩咐女佣人出去,关上了门。她带着痛苦的、惊慌的表情,握着刀子,走到桌前去坐了下来。

“蔚祖,你干什幺?”她严厉地问。

“我一个人无聊,在好玩。”蒋蔚祖尴尬地笑着,说。“说!不然我马上就走,你天涯海角都找不到我!”她厉声说。

“果然她偷人!”蒋蔚祖想,那种疯人底笑容没有离开。“是谁指示你这样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