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3/16页)

蒋淑媛做生日以后的第二天,金素痕又出去了,晚上还没有回来。黄昏的时候,蒋少祖单独地来看哥哥,被哥哥底哭红了的眼睛和昏热的脸惊住了。

蒋少祖是在看了朋友之后来看蒋蔚祖的。他企图弄明白哥哥生活在其中的这个环境,所以进门时便非常注意。金素痕和父亲、姐姐住在一起。这是一座新建的楼房,屹立在周围的密集的,污秽的瓦房和棚屋中央。蒋少祖在大街旁边下车,走进一个肮脏的、两边全是穷苦住户和小店铺的小巷子,怀疑地站下来,不相信有钱的金家会住在这个地方。但再往前走,便看见了楼房,昏暗的灯光照着律师底招牌。蒋少祖怀着厌恶走进门来。听见了左侧房内的哗笑声:显然那里在赌博。走进不洁的小院落,蒋少祖遇到了一个高瘦的、脸上有昏倦的神情的、衣服不洁的老人。蒋少祖站下来,询问他。

看见这个穿西装的、洒脱而表情阴沉的来客,老人便迟钝地站下来,把手弯到胸前,不自然地、卑贱地笑着。

他卑贱地笑着,同时探索地看了蒋少祖很久。蒋少祖厌恶他,低声地说了要找的人。

“他?他,在家!”老人在衣服上擦手,卑贱地笑着,说,眼光闪灼:“贵姓?”

“姓吴。”蒋少祖说。

“好,请您来。”

老人引蒋少祖穿过正堂,走上楼。一个丰满的、梳着高头发的、眼睛深邃的女子带着愤怒的表情跑下楼来,站住看了年轻的来客一眼,同时迅速地举手理头发。蒋少祖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记住了她。

“蔚祖,吴先生!”老人推开门,说。“好,请,少陪--”他向蒋少祖鞠躬。

但听见蒋蔚祖唤客人为阿弟。他很狡猾地、会心地微笑了。看见金素痕不在房内,蒋少祖愤怒地关上门。

蒋少祖脸打颤。在小沙发上坐下来,厌恶地注意着房内的华贵的陈设。

“刚才那老头是谁?”蒋少祖问。

“她爹。”

“刚才在楼梯上,一个穿黄绸衣的,高头发的是她姐姐?”蒋蔚祖点了一下头。

“底下房里打牌九的是些什幺人?”

“不大清楚。”

蒋少祖点烟,严厉地看着地面。

“嫂嫂呢?”

“出去了。早上就出去,她去收房租,因为--”

蒋少祖浮上忧郁的笑;他明白哥哥为什幺要辩解。

“我闷的很。”蒋蔚祖说:“你拢不拢苏州?”“我后天走。还不一定去不去苏州。你知道,爹爹不愿见我。”

“不是这样的,阿弟。”

“怎样?”

蒋蔚祖凄凉地叹息;温柔地笑着,看着弟弟。

“你好几年都不回家了,阿弟。这回来的时候,爹跟我说你,他说你应该回来。爹爹年纪大了,阿弟。”“对的,是这样。”蒋少祖冷淡而苦恼地说。“但是我被牵制了;你看,”他笑了一笑。想起了王桂英,他底脸打颤。

“你还记得苏州幺?”蒋蔚祖更温柔地笑着问。蒋少祖匆忙地笑了一笑。

“你记得幺?但是河里现在不好玩了,河里现在寂寞了。”蒋蔚祖友爱地说。

“是的,我记得,我不会忘记,但我无需记得。”蒋少祖想;“看见他这样真是不能忍受的,一个女人使他不幸。但我却使一个女人--不,这是不对的。怎样从这间房离开呢?一切阴沉、痛苦,一切悬念压迫我;但是把他留在这里幺?留在这个房中?是的,留下,但他是囚犯幺?预备向他说什幺呢?他能懂我底话幺?是的,无需说,不必说,痛苦很容易忍受。”他想,压着手指。

蒋蔚祖含着悲伤的微笑凝视着弟弟。想到这个弟弟就是以前那个顽皮的,温柔的男孩,他就觉得非常凄凉。“他在想什幺?”他想。“阿弟。”他唤。于是蒋少祖抬头,惊异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