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的爱人

他和她是在相亲时认识的,和很多相亲故事的结局不同的是,他们相爱了。说不清是他先爱上她还是她先爱上他,反正,在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二天黄昏,她等到了他的电话。

他们去吃甜点,那家甜点屋的名气很大,味道却令人失望。她默默地将那道有名无实的奶油小方一口口吃完,忍受着舌根上因植脂末过于油腻而产生的麻木感。结账的时候,她发现他碰也没碰他那道甜点。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警告:当他感觉不对时,他不会迁就,也不会浪费时间。

他迎来了一个工作的繁忙时期,而她迎来了一个备感寂寞和迷惑的时期。他没有预告,也没有解释,只是将他们的会面无限地向后推迟。正在她考虑该不该彻底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他交了项目报告,热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他们,正式成为恋人。这其实是他给她的第二个警告:他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他们一起去鼓浪屿旅行,那时候是春天。他们住进口碑很好的家庭旅馆,在深夜里抱着被子,听文青们喝酒作诗。他伸手将她和被子一起揽进怀里,她把头埋进他的肩胛处,自然而然,仿佛这是她来到世上所做的第一件事情。踏实、细小的幸福,在诗和酒的喧哗里,他们心照不宣地做一对俗世男女。

他们搬到了一起。他每天早上准时起床上班,而她缩在被窝里,等着他亲她一下之后出门,每天晚上做好晚饭等着他进门。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她总是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就起床了。她浏览各大招聘网站,以垃圾邮件的速度飞快地投递一份份简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靠他养着,也许是他的爱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安全感。

他下班回家,在晚饭桌上与她分享一天的见闻。她发现他的言谈中越来越频繁地提及一位女同事。她开始异常地关心这位女同事,也许是因为她失业了,也许是因为她胖了十斤。从他的口中,她知道那位女同事住在附近,每天搭他的便车上班。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女同事的婚姻情况,他貌似更不经意地回答:“不太清楚,好像离了吧。”

后面的日子,变成了她的试探和他的躲闪。她越来越拙劣地让话题围绕着那位女同事。

她说:“你同事和你挺熟的啊。”

他答:“还行,办公室在一层楼。”

她说:“你这同事长得挺漂亮的吧?”

他答:“还算耐看吧。”

她在他看似坦然实则危机四伏的回答中日益气急败坏。终于,在一个早晨,她冲到他的车边,拍打着车顶拦住了正要离去的他们。

夏日的早上八点,阳光已经呼啦啦地开始暴烈。她的汗顺着下巴滴下来,逼视着女同事错愕地下了车。女同事的个头儿不高,胖瘦适中,穿着合体的褐色衣裤,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很和善。她约莫五十岁。

她猜到了一切,唯独没有猜到女同事是个阿姨,而他居然没有告诉她。那个夏天,他任由她在不自信的深渊里苦苦挣扎,却没有伸手拉她一把。

他们分手很多年以后,她在过一个红绿灯的瞬间突然明白了:他需要的,是棋逢对手的爱人,他们在清晨的山脚下各自出发,跋涉艰险,在黄昏的山巅上相互拥抱。

爱有底线。那个底线就是,我们必须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