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死者听得见(第4/6页)

左巴脸色苍白,把搂在他脖子上的手轻轻拽开,直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好像什么都辨认不清,又擦了一下眼睛。

病人肿胀的脚动弹着,嘴咧开,抽搐了一下又一下。被单滑落在地,露出半裸的身子,满身大汗,皮肤青黄。她发出像杀鸡时不大的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就一动不动,两眼睁大、惊惶、呆滞。

鹦鹉跳到笼子下层抓住栏杆观看。左巴向他的情人伸出一只大手,非常温柔地给她合上眼睛。

“快来帮忙啊!你们来啊,她死了。”哭丧婆们尖声喊叫着向床上扑去。

她们发出一声长嚎,前后摇晃身子,攥起拳头捶胸。单调哀戚的动作使她们迅速进入轻微的催眠状态。多年沉积胸中的忧伤像毒药般侵入肺腑,心窍顿开,哀歌突发。

“你不应当躺在地下……”

左巴走到院子里。

他看上去想哭,但在女人面前不好意思。记得有一天他曾对我说:“哭鼻子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但只能当着男人哭。男人之间彼此了解,不是吗?这没什么可害臊的。可是在女人面前就要坚强。因为如果我们也哭天抹泪,那么脆弱的女人该当怎样呢?那不就全都完了!”

人们用葡萄酒给死者擦身,给她装殓的老婆子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然后往她身上洒上一小瓶花露水。从附近菜园飞来的苍蝇落在她的鼻孔、眼睛周围和嘴唇间。

黄昏来临,西天柔美宁静。镶着金边的朵朵红云,在深紫色的晚霞中缓缓前行,时而形如船舶,时而变成天鹅,继而又宛如棉絮丝缕制作的神奇怪兽。透过院中芦苇,可以看到远处大海波浪滔滔,银光闪烁。

两只吃得饱饱的乌鸦从无花果树上飞起,落在院中石板地上昂首踱步。左巴怒气冲冲地拾起一块石头朝它们扔去。

村中游民惯盗聚集在院子的另一角狂吃滥饮。

他们把厨房的大桌子搬了出来,到处搜寻,找出杯盘刀叉,从食物贮藏室里抬出一坛子葡萄酒,鸡也煮熟了。这时,人人欢天喜地,大吃大喝,杯盘狼藉。

“愿上帝拯救她的灵魂!宽恕她生前的所作所为!”

“愿所有的情人都变成天使,护送她灵魂归天!”

“唉!盯着点儿老左巴,”曼诺拉卡斯说,“他扔石块打乌鸦!这一下他成光棍了。我们请他来喝一杯,悼念他的老情人。喂!左巴,请过来!”

左巴转过身来。

桌上摆得满满的,刚出锅的鸡在盘中冒热气,红酒在杯中闪烁。桌子周围坐满壮实的小伙子,他们被太阳晒得黝黑,扎着头巾,充满青春活力,无忧无虑。

“左巴,”曼诺拉卡斯小声说,“你得挺住。这才显示出你真正是个好样的!”

左巴走了过去。一杯,两杯,三杯,全都一饮而尽,又吃了一条鸡腿。大伙儿跟他搭讪,他不搭茬儿。他大吃,大喝,一声不吭。他注视着老情人僵卧着的房间,听着从敞开的窗户传来的哀歌。哀歌时断时续,间以叫喊声、争吵声、柜门开关声和沉重而快速移动的脚步声,然后又恢复成单调、绝望、柔和的歌声。

两个哭丧婆在死者房间乱蹿,边唱边东翻西找。

她们在一个小壁橱里找到五六把汤匙、一小包糖、一盒咖啡和一盒糕点。雷妮奥大婶拿了咖啡和糕点,玛拉玛特尼娅拿了糖和汤匙,又跳起来抓起两块糕点塞进嘴里。伴着嚼糕点的声响,哀歌听上去更凄惨了。

“愿香花朵朵撒落在你身上,苹果落在你的围裙里……”

又有两个老婆子溜进卧室,扑向衣箱,抓出几块香绢、两三条毛巾、三双长统袜子、一个松紧袜带。她们把这些东西塞进短上衣里,然后回到死者身前,继续画十字。

玛拉玛特尼娅见老太婆们拿箱子里的东西,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