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可怜的宙斯(第3/4页)

“我的左巴……”她低声抱怨了一声,几乎又昏倒了。

“耐心点,宝贝,等到复活节,那时就吃肉开荤,敲红鸡蛋[1]。现在你该回去了。要是别人看见你在外边拖到这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布布利娜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不,不!”左巴说,“等到复活节!我们走吧!老板。”

他低下头对着我的耳朵说:“看在上帝的面上,别把我丢下。我情绪不好。”

我们朝村子走去。空中繁星闪烁,海的气味袭来,夜鸟发出叫声。老歌女挽着左巴的胳膊,既欢喜又悲伤。

她终于进入了她一直非常向往的港口。她这一生,唱歌,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嘲笑贞洁的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幸福过。

当她满身香气、浓妆艳抹,在亚历山大、贝鲁特、君士坦丁堡的大街上招摇过市,看见妇女给孩子喂奶,她的乳房就发痒、发胀。她的奶头耸起,乞求一张婴儿的小嘴来吸吮。“我要结婚,我要结婚,要有一个孩子……”她一生中都在梦寐以求。但她从来没有向活着的人吐露过痛苦。而现在,谢天谢地,虽然晚了些,但总比终生不遇好。尽管她被风吹浪打,已残破不堪,仍进入了向往已久的港口。

她不时抬起头来,偷偷看走在身旁的那个身材不匀称的大高个子。他不是头戴金穗土耳其帽的帕夏,也不是贝伊的俊俏儿子,但是总比没有强。他将是她的丈夫,真正的丈夫。

左巴拖着她走,感到累赘,只想赶快进村,把她摆脱掉。但可怜的女人在石头路上踉踉跄跄,脚趾甲像要被拔掉似的,但一声没吭。为什么要说出来?埋怨什么?毕竟一切都很好。

我们走过小姐树和寡妇的园子,看到村上头几户人家,就停下了脚步。

“晚安,我的宝贝儿。”老歌女亲切地说。她踮起脚尖,去够未婚夫的嘴唇。

可是左巴没有弯腰。

“那我跪下来吻你的脚,亲爱的!”妇人说完就要跪下去。

“不,不!”左巴被感动了,抗议说。他把老歌女搂在怀里,“应该是我吻你的脚,我的心肝儿,应该是我,可是我懒得动弹,晚安!”

我们和她分手,呼吸着馨香的空气,默默往回走。左巴突然转过身来:“该怎么办呢,老板?笑,哭,你给我出个主意。”

我没有回答。我也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办:哭,还是笑?

“老板,”左巴说,“古时候有个神,是个大色鬼,他不肯让任何女人伤心。我听过他的一些事儿,好像他也染胡子,在手臂刺上心、箭、美人鱼。他还会变,变成公牛、天鹅、公羊、驴。告诉我他叫什么?”

“我想你说的是宙斯。你怎么会想起他来了?”

“愿上帝保佑他!”左巴两臂伸向天空说,“他受过苦,遭过罪!他是一个伟大的苦命人!我知道他的故事,相信我,老板,别信书本里说的那些。写书的人都是些书呆子!书呆子怎么能懂色鬼和女人呢!”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写一本,告诉我们这些奥秘呢?”我嘲笑说。

“为什么?因为我就在这些奥秘里生活,我没有时间去写。有时候是战争,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酒,有时候是桑图里,哪有时间去干拿笔这啰唆事儿?你瞧,然后就落在那些书呆子作家手里了。所有活在奥秘里的人都没时间看书,有时间写书的人就不在奥秘里活着,你懂得了吗?”

“言归正传吧,宙斯怎么啦?”

“噢,可怜的家伙!”左巴叹了口气,“只有我知道他受的苦。他爱女人,那是当然啰,可不像你们这些书呆子想象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同情她们,他了解她们所有的痛苦,他为她们做出牺牲。每回他看到在什么地方有个伤心的老处女,或是个俊俏媳妇——其实不好看也行——因为丈夫不在家,睡不着。这个好心肠的神,就画个十字,换身衣服,变成那女人意中人的模样,进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