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欢蹦乱跳的心(第2/5页)

在她的冒险生涯中结识的所有男人,一个不缺,连有一个晚上带她去君士坦丁堡水上兜风的脱落门牙的驼子船夫都在。在他们身后,是海鳝、蛇和天鹅在交配……

他们来到她跟前,像春天里发情的蛇,成堆地贴在一起,咝咝作响。这群人的中央是十四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六十岁的霍顿斯太太。她雪白的身体一丝不挂,淌着汗,嘴唇半开,露出细小又尖尖的牙齿,站在那里,如饥似渴,乳房耸起,嘴里也发出咝咝声。

什么都没有失去,一个情人也没有死。他们军容整肃,在她那枯萎的胸脯中重现……霍顿斯太太像一艘已服役四十五年的高耸的三桅战舰,她所有的情人都乘坐过她,上上下下,进底舱,上船舷,弄桅索。而她,身上千疮百孔,经过无数次铆缝修补,正要驶向她热切希望到达的最后一个码头:结婚。而左巴成了一个千面人:土耳其人、西方人、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希腊人。霍顿斯拥抱他,就等于拥抱一支长得不见尾巴的神圣队伍……

老歌女突然意识到我,停了下来,梦幻骤然中断,抬起沉重的眼皮。

“他没说别的?”她带着责怪的语气低声说,一面显得贪馋的样子,舔嘴唇。

“你还要怎样,霍顿斯太太?难道你没看见吗?信里说的全都是你。瞧,瞧啊,四张纸!喏,这里角上还有一颗心。左巴说这是他自己画的。你瞧,爱情从这边穿到那边。看,下面还有两只鸽子相拥抱,翅膀上有小得看不见的字,用红墨水写着两个缠在一起的名字:霍顿斯——左巴。”

既没有鸽子,也没有名字,可是老歌女的小眼睛里已满眶泪水,看到了她想要看的东西。

“没有别的啦?没有别的啦?”她仍不满足,接着问。

翅膀、理发匠的肥皂水、小鸽子,这些都十分美好,却只是一些空洞的词语。可她,女人的实际头脑,要求一些更实在可靠的东西。她一生中听过多少这种好听的话?她从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呢?经过多少年的艰苦挣扎后,仍旧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没有别的啦?”她还是用责怪的口吻低声问,“没有别的啦?”她像一只走投无路的母鹿似的看我。

我可怜她。

“他还说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儿,霍顿斯太太。”我说,“所以我把它留到最后。”

“说吧……”她叹口气说。

“他说,他一回来就流着眼泪给你下跪,求你嫁给她。他再也受不了啦。他要娶你做他心爱的妻子,霍顿斯·左巴太太。这样你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这回,她真的泪如泉涌了。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极大欢乐,也是她的终身憾事!能躺在一张坚贞的床上,得到安宁,她再无别的奢望。

她捂住了眼睛。

“好,”她以贵夫人屈尊的神态说,“我接受。可是,请你写信告诉他,这个村子里没有橙花环,他得从坎迪亚捎来。还要捎两支系着粉红丝带的白蜡烛、上等巴旦杏仁糖。再给我买件白色的结婚礼服、丝袜、缎面浅口皮鞋。床单已经有了,告诉他,不用捎了。床也有现成的。”

她开列了采购单,她已把丈夫当作跑腿的使唤了。她站起来,顿时摆出一副俨然是已婚妇女的神态。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提,是件严肃的事。”她说,接着她停了下来,显得很激动。

“说吧,霍顿斯太太。我听你吩咐。”

“左巴和我都很喜欢你。你宽厚,不会让我们丢人。你愿不愿意当我们的证婚人?”

我吓得一愣。

从前我父母家里有一个老女佣,叫迪亚芒杜拉,六十多岁了。老处女的独身生活把她弄成半疯、神经质、胸脯塌陷、长着唇髭。她爱上了一个叫米佐的杂货店伙计,是一个邋遢不堪的年轻农民,吃得肥头大耳,没长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