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男人的过错(第3/4页)

“发生什么事了,左巴?”

“没什么……我瞎猜。今天大清早我碰见个神父。你走吧!”

“要是有什么危险的话,我走岂不是可耻吗?”

“是有危险。”

“你走吗?”

“不走。”

“为什么?”

“左巴要干的事,”他急躁地说,“和别人要干的不一样。不过,既然你知道走是可耻的,那你就别走,待着吧。活该倒霉!”

他拿起锤子,踮起脚,用大钉固定住顶梁。我从坑木上取下一盏电石灯,在泥浆中来回走,察看那发亮的深褐色矿脉。浩瀚的森林在千百万年前被吞没,大地咀嚼、消化,改变了它的儿女。树木变成褐煤,褐煤变成煤,然后左巴来了……

我把灯重新挂上,看左巴干活。他全神贯注,脑子里没有丝毫其他东西。他已和土地、镐、煤合为一体。他忍受着坑道顶凸起的障碍,用锤子、铁钉与木材战斗。为了取得煤,他策略与暴力兼施,跟整座山搏斗。左巴对事物有一种正确无误的感应,能准确打击其不可克服的弱点。为了更易于接近敌人并深入它的防御工事,他浑身尘土,唯有眼白发光。此时的左巴似乎把自己伪装成了煤,甚至真的变成了煤。

“干得好啊,左巴!”情不自禁,我高声喊道。

但他连头都没抬。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和手里常拿着一截可怜的铅笔而不是镐的书虫说三道四呢?他正忙着,不屑交谈。

“我干活时千万别跟我说话,”有天晚上他对我说,“我会爆裂的。”

“爆裂,为什么?”

“又是你的为什么!为什么问个不停呢?像个孩子。我怎么跟你解释呢?我整个人扑在工作上,紧张、直挺挺地从头到脚趾头粘在石头或是煤或是桑图里上,要是你忽然间碰我一下,要是你跟我说话,我一回头,我就会爆炸。就是这样。”

我看了看表,十点整。

“吃饭的时间到了,朋友们!”我说,“已经过点了。”

工人们立即把手中的工具扔在角落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准备出坑道。聚精会神工作的左巴没有听见我的喊声,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动弹,他正不安地竖起耳朵静听。

“等一等,”我对工人们说,“抽一支烟吧!”

我从口袋里掏烟,工人们围住我。猛地,左巴惊跳起来,把耳朵贴在坑壁上。在电石灯光下,我见他抽搐着,大张着嘴。

“怎么啦,左巴?”我大声问。

就在这时,仿佛整个坑顶都开始在我们头上颤动。

“快跑!”左巴用嘶哑的声音喊,“快跑!”

我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但还没有跑到第十条立柱,头顶上又响起第二声更强烈的爆裂声。左巴抱起一根粗大的树干,顶住开始倾斜的支柱。如果他的动作足够迅速,或许坑顶还能多维持几秒钟,让我们逃出去。

“快跑!”左巴再一次喊,声音低沉,仿佛是从地壳底层发出来的。处于一种在危急时刻常见的懦夫心理,我们所有人全然不顾左巴就冲了出去。几秒钟过后,我恢复了镇静才跑回坑道里。

“左巴!”我喊道,“左巴!”

我好像是喊了,但后来我知道我没有喊出声来,惊恐梗塞了我的声音。

我感到羞愧,后退了一步,向左巴的方向伸出双臂。左巴已加固了大柱,慢慢放开手,转身向外跑。他一个箭步跳到出口,在半明半暗中扑到我身上。身不由己,我们拥抱在了一起。

“我们走吧!”他用颤抖的声音喊,“走吧!”

我们冲了出去,回到光亮处。工人们聚集在洞口观察动静,默不作声,脸色苍白。我们听到像大树被狂风折断般的第三次更强烈的爆裂声。接着,猛地又一声轰鸣,犹如惊雷巨响,地动山摇,坑道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