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裙玉面如相识(第2/4页)



  偶尔几个姑子走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轻声嘀咕道:"擦地这活儿最折磨人,腰不能直,头不能抬,谨身殿地方又大,几个时辰下来,身子骨都跟散了架似的。到底是静白最会调弄人儿。"

  乌黑的地面望得久了,眼睛几乎发花,望出来一团团雪白的影子,连映在地砖上自己的人影也成了模糊一团。正想直起腰来捶一捶,抬头见两个时辰下来擦了连三分之一还不到,还有一大筐衣裳等着自己去洗,不由心头大急,连歇息得心也没有了。

  谨身殿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姑子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人默默重复着擦洗的动作,手臂酸得麻木了,连头也没功夫抬一下。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槿汐和浣碧也不来帮你么?"

  我闻声转头,眼前一阵发黑,盯了许久才看清,正是莫言。我摇一摇头道:"她们自己的工夫还做不完,我怎么还好连累她们,是我不许她们来的。"

  莫言连连摇头,"你这个傻子,由着静白她们这样欺负你么?那这样零碎功夫来折磨你。"

  我垂下双眸,微微苦笑:"莫言,你还有成年的女儿可以依靠,而我,甘露寺是我最后的容身之所了,若我一力反抗,只会连这个栖息之所也没有了。"

  莫言叹一口气,利索卷起袖子,拧干抹布,道:"那我来帮你就是。"

  我连连摆手,低声道:"若被静白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静白乜斜了眼睛,轻松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倒要看看,静白有没有那本事和我干一场。别叫老娘和她撕破了脸,有她好瞧的。"

  莫言说得虽然粗俗蛮横,然而别有一番豪爽义气。我心中温暖,含笑道:"那我先多谢你了。"她二话不说,伸手遍利落擦起地来。

  有她相助,自然快了不少。大殿里佛像金身威严,我擦至佛像底下,见巍峨金身高耸,宝相庄严,不由心下一酸,眼中几欲落下泪来。

  我的胧月,她的母亲这样无用,除了祝祷,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我所惟一牢牢记得的,是她甫出生时那张小小的通红的脸。后来的三日,玄凌便把她送去了敬妃宫中,再没有让我见她一眼。我的胧月,她有多高了?应该会说话了吧?她今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样的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对亲生女儿完全的不了解让我心慌而失落。佛法精深,谁又能让我见一见我的女儿,让我知道她好不好。心底空茫茫地无助,蓦地一软,不由整个人伏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扶起我,我勉强镇定下来,哽咽道:"莫言,我没有事。"

  却是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勃阳光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是男子的声音,那样熟悉。我陡然一惊,立刻转头去看,逆光的大殿里,殿外秋日晴灿的阳光为他拂下了一生锦色辉煌。他颀长的身躯因我的仰望而格外高大。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他的皮肤传到我的身上,叫我安定下来。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六王。"

  他的回应里有满足的叹息,"是我。"

  他扶起我,我清晰地看清他。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有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清明简净的脸庞上多了几许上京烟尘里风尘仆仆的坚毅。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妥帖着修长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尘埃。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大暑天饮到一口冰雪,清凉之气沁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