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第3/3页)

米拉拿出白兰地,坐在电话旁,把脸埋进掌心。电话并没有响。葬礼上,本揽住她肩膀的手唤回了一切:温暖的爱情,以及这爱情对可怕生活的慰藉。她拿起听筒,拨了本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又响,最后,她挂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发狂。她努力地回忆他们之间的所有争吵,回忆她搬出来解释他们分手的每个理由,那些话,那些她说给自己听的话,那些她想用来解释,想彻底说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分手的话。如今看来,这一切显得很可笑。那团炸开的血肉被塞进坟墓里,然后坟前被写上“瓦尔”这个名字——那个穿大喜吉装、高举酒杯的瓦尔,那个朗声大笑、扬起眉头的瓦尔,那个不可能被镇压、如今却被镇压了的瓦尔。米拉和本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本是那么耀眼,他结实的手臂上覆盖着细细的汗毛,头发像青草一样蓬松茂密,他那充满生气的棕色眼睛,他的笑声……她又拿起电话拨了一遍号码。还是没人接。生命太过短暂,太过残酷,令人无法放弃爱情,哪怕拥有爱情就意味着失去其他的一切。她又倒了一杯白兰地,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没人接。

假如他们的爱情像她第一段婚姻那样结束怎么办?假如她在四十一二岁的时候生了孩子,没有写成论文,或者写了论文并拿到了学位,可后来还是去了非洲,一边纳凉,一边看着她的孩子蹲在院子里观察一株奇异的花朵。那也可能不会结束。他们的爱情还是那么重要,那么温暖,他们也许会永远为彼此兴奋,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他们也许会一直保有对对方肉体的欲望;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他们也许会带着不变的兴趣和渴望每天相见……

真可笑,可笑。正因为现实不会如此发展,所以这才成为理想,然后又从理想演变为一种永远无法达到的标准。

她感到无比孤独,于是站起来,穿上外套,拿上酒瓶,开车去了伊索家。凯拉和克拉丽莎已经在那儿了。她们都一言不发地坐着。她把酒瓶递过去。她们斟上酒,举起酒杯:“敬瓦尔。”她们说着,啜了口酒。

“没什么可说的,无话可说。”有人说了一句。

沉默如同寿衣一般包裹住她的身体,就像消过毒的白色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变得干净、雪白、清洁、纯净,直到她的血流干了,炸开的血肉被盖住,直到尸臭味退去,直到她干净、得体,能被公众接受。一架干尸躺在桌子上参加葬礼,它的出现就是一种承诺,一种保证,保证她不再产生威胁,不再怒发冲冠地站起来,手里拿着刀,大叫着:“不!不!在你接受现实之前,杀啊!”

“是啊,可是她接受了。她接受了自己的灭亡,正如她曾经是斯特拉·达拉斯那样的女人。”

“可是,不那么做又能怎么办,是吧?不管斗争还是屈服,不管爬上峭壁还是钻入岩洞,那都是你的命,是你创造了你的命运,所以就得负责到底,是吧?”

“可是,呸,我们不必那么做,不必给她贴标签,不必去定义她,帮着把她送进那个冷库,她这样,她那样,她——像讣告一样简洁。”

流言吸干了她的汁液,就像鱼贩用牛皮纸来包一条被取了内脏、割了头、去了鳞的鱼。

“但也别忘了她。你知道吗,希腊语中的‘真相’,并不是‘谎言’的反义词,而是‘遗忘’的反义词。真相是被记住的东西。”

“没错。那我们就说,她是为真相而死,是因真相而死的。只是,有些真相,是致命的疾病。”

“所有的真相都是致命的疾病。”

她们又一次碰杯,然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