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第4/5页)

“问题是,”米拉试图控制住涌进莉莉脑中的那股疯狂之浪,于是坚定地说,“那些女人太把男人当回事了。我的意思是,她们把自己的男人当成了一切。男人觉得她们漂亮,她们就漂亮;男人觉得她们不漂亮,她们就不漂亮。她们把决定自己身份和价值、认可或否定自己的权力都交到了男人手中。她们已经没有自我了。”说完便沉默了。

“是啊。”莉莉用悲戚的眼神扫视着草坪上的人,试着再找一个例子同米拉讲讲。

“她们为什么不忘了那些男人,做回自己呢?”米拉坚持道。

莉莉瞪大眼睛看着米拉,好像她是在说傻话。“对,”她说,“我们都知道应该做自己。可具体怎么做呢?”

“你就把他们从你心里踢出去,就像我对诺姆那样。”米拉自豪地说。

“哦,卡尔太冷漠了,太冷漠了。他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她聊了很久关于卡尔的事,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别再讲卡尔了!别再想他了!”米拉终于忍不住嚷道。

莉莉耸了耸肩:“卡尔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人,我的生活里一直都有他。我留在家里,他去闯荡世界。年轻的时候,我有精力,可慢慢都磨没了。厨房的灯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修。你知道吗,那灯泡很有趣,是那种长长的,叫什么来着……荧光灯?我都不知道商店里有这种灯卖。我以为它们永远都不用换。卡尔去商店买了一个回来,他爬上梯子,取下天花板上的塑料方块,拿出旧的灯泡,再换上新的。我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什么都会呢?而我只会坐在黑暗里哭。

“卡尔,那个机器人,他把自己杀死了,所以也能杀死我。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像自动机械一样走来走去。我不停地喊啊,叫啊,所以,他把我关在了这里。在哈勒姆区,政府通过提供海洛因来控制黑人,而数以千计的医生让家庭主妇服用巴比妥酸盐和镇静剂,让她们保持安静。当毒品不再管用时,他们就把黑人关进监狱,而我们就被送到这儿来了。不许吵闹。我读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每吵闹一次,你就会更安静一分。’这一次,他不会让我出去了。他永远都没钱带我出去吃饭,但他宁肯每年花一万两千美元把我关在这儿。

“他怎么会想我呢?我只是他的麻烦。他带孩子们去吃麦当劳,他花钱请人打扫卫生。他也不想念性爱,我们从来都不做爱。我曾因此去找过律师,他说,如果一年能有一次性生活,你就不能因此提出离婚。反过来也一样吗?男人也一年一次。我喜欢做爱,所以他就不做了。有时候,我洗完澡,躺在床上,他也会去洗澡。那时我就会非常兴奋,因为他从不在晚上洗澡。于是我从床上跳起来,穿上我最漂亮的睡衣,躺在那儿等他。我听见他在浴室里一边刮胡子一边哼歌,就变得欲火焚身。可是,他回到房间,上床后就关了灯,转过身去,说:‘晚安,莉莉!’你知道吗,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他简直是虐待狂,是纳粹。我当然是又喊又叫,还能怎么办呢?他为什么非得那么做不可?就算他用枕头遮住我的脸我也不介意,我真的太想要了。我也曾试着找情人,可我做不到,太愧疚了。我还试过自慰。医生说我里面很干,像个八十岁的老女人。他试着教我自慰,可我就是学不会。卡尔,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啊?他把我关进一个充满了激情和性爱色彩的箱子里,可却一直用橡胶管子给我泼冷水,把我的欲望浇灭。我又了解他什么呢?我只是嫁给了一副皮囊而已。”

莉莉仍然住在那里。米拉已经几年没见过她了,我也是。并不是因为我不关心她,只是,有时候,我已分不清谁是谁,我觉得我就是莉莉,或者她就是我。如果我见到她,我分不清我们当中是谁站起来去亲吻对方,或是沿着石板路走到大门口,走进停车场,发现院子里的人和车里的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即便我坐在车里,我也飘然物外,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我的身体在开车,坐在座位上,可我的灵魂还在医院里,我的声音在那儿疯狂地回荡,无休无止。莉莉有无穷的精力,她的眼睛明亮,声音高亢。她永不疲倦,永不认输,永远有话要说。她谈论穆斯林女人、中国女人和那些奉行大男子主义的国家的女人,比如西班牙、意大利和墨西哥的女人。“所有女人都是一体的。”她说。我知道,这不是她从书里看来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看书。“当我听说她们的事情时,我并不觉得自己置身事外,我觉得这也是在说我。我觉得,我们是她们的转生。我甚至记得,从前、在别处,我是另外一个女人。我背着沉重的柴垛,弯着腰,慢慢地往希腊的山上爬;我戴着面纱、偷偷地走在街上,担心自己真的被人看见;我因为裹脚,连路都走不稳;我做了阴蒂切除手术,成了丈夫的所有物,没有性快感却要痛苦地生产。在我生活的国家,法律允许丈夫打我、将我锁起来,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