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2/18页)

接近正午,两名警察来探视叶藏。真野离席避开。

两人都是穿西装的绅士。其中一人留着小胡子,另一人戴副铁框眼镜。小胡子低声询问他与阿园的关系。叶藏照实回答。小胡子在小记事本上写下。该问的都问过后,小胡子像要覆盖病床似的俯身说:“女人死了。你当时有寻死的意图吗?”

叶藏没吭气。戴铁框眼镜的刑警,肥厚的额头挤出两三条皱纹,露出微笑,拍拍小胡子的肩。

“算了,算了。怪可怜的,改天再说吧。”小胡子直视叶藏的眼睛,不情不愿地把记事本收回到外套的口袋。刑警们离去后,真野急忙返回叶藏的病房。但是,一开门,便看到呜咽的叶藏。她轻轻把门又关上,在走廊伫立片刻。

到了下午开始下雨。叶藏已恢复到足以独自去上厕所。

他的友人飞騨穿着濡湿的外套,冲进病房。叶藏装睡。飞騨小声问真野:

“他没事吧?”

“对,已经没事了。”

“吓我一跳。”

他扭动肥胖的身体脱下那件充满黏土臭味的外套,交给真野。

飞騨是个默默无名的雕刻家,他与同样默默无名的西画画家叶藏,自中学时代便结为好友。若是心灵诚实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把身边某人当成偶像崇拜,飞騨亦是如此。他一进中学,就憧憬地看着班上第一名的学生。第一名就是叶藏。叶藏在课间的一颦一笑,对飞騨而言,都非同小可。而且,当他在校园的沙堆后发现叶藏孤独老成的身影,不禁发出不为人知的深深叹息。啊啊,还有他与叶藏第一次交谈那天的欢喜。飞騨样样都模仿叶藏,抽烟、嘲笑老师。双手在脑后交抱,摇摇晃晃走过校园的走路方式也是跟叶藏学的。他也知道艺术家为何最了不起。叶藏进了美术学校。飞騨在一年后,也设法与叶藏进了同一所美术学校。叶藏专攻西画,飞騨就故意选了雕塑科。他声称是因为被罗丹的巴尔扎克雕像所感动,但那只是他成为大师后,为了让经历看起来稍微像样一点才刻意捏造的说法,其实是对叶藏选择西画的顾忌,是出于自卑。到了那时,两人终于开始分道扬镳。叶藏的身子越来越瘦,飞騨却渐渐变胖。两人的差距不止如此。叶藏被某种直接的哲学吸引,很瞧不起艺术。而飞騨,却有点太过得意。他频频把艺术挂在嘴上,反倒让听的人都觉得尴尬。他不断梦想创造杰作,却怠于学习。就这样,两人都以不太好的成绩自学校毕业。叶藏几乎已丢下画笔。他说绘画只能用来画画海报,令飞騨很沮丧。一切艺术都是社会经济结构放的屁,只不过是生产力的一种形式。再好的杰作都和袜子一样,只是商品。诸如此类,他危险的口吻弄得飞騨一头雾水。飞騨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叶藏,哪怕是对叶藏近来的思想,他也怀有一种隐约的敬畏。但对飞騨而言,杰作带来的刺激比什么都重要。就是现在!就是现在!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毛毛躁躁地玩黏土。换言之,两人与其被称为艺术家,不如说是艺术品。不,正因如此,我才能这样轻易叙述吧。如果看过真正的市场上的艺术家,各位恐怕读不到三行就要吐了。这点我敢保证。话说,你要不要写写看那样的小说?如何?

飞騨也不忍看叶藏的脸。他尽量灵巧地蹑足走近叶藏的枕畔,却只是认真眺望玻璃窗外的雨势。

叶藏睁眼浅笑,说道:“你吓到了吧?”

他大吃一惊,瞄了叶藏一眼,立刻垂眼回答:“嗯。”

“你怎么知道的?”

飞騨迟疑。从长裤口袋抽出右手抚摩自己那张大脸,以眼神悄悄向真野示意:能说吗?真野一本正经地微微摇头。

“消息上报纸了?”

“嗯。”其实,他是听收音机播报的新闻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