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但我一个也不认识(第3/4页)

后来他将这首诗命名为“梦幻街道”,在这三十六行诗里,他从大雪覆盖的卡尔斯街道写起,联想到了伊斯坦布尔的古老街道、亚美尼亚人留下来的魔幻之城亚尼,还有卡在梦中所见的那空荡、恐怖和神奇城市的许多东西。

卡写完诗之后,看见黑白电视上早晨那位民歌手的位置已经被民族剧院的革命之夜取代。守门员乌拉尔刚开始说他的爱情故事和丢球经过,这样一算,再过二十分钟他就能在电视上看到自己朗诵诗了。他想记住还没来得及写到本上就已经忘记了的这首诗。

又有四个人从后门进到茶馆,鹰钩鼻同样拿着枪让他们趴在了墙上。经营茶馆的库尔德人称这位国家情报局的官员为“长官”,他解释说,这些人没有违反不许上街的禁令,他们是从院子里过来的。

国家情报局的官员很警觉,他决定要验证一下这句话的真实性。他们中有个人没有身份证,他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情报官让这人按原路把他带回家。趴在墙上的年轻人们被交给了他叫来的司机。卡把本子装进口袋,跟在了他们后面。从茶馆后门来到积着雪的冰冷的院子,翻过一堵低墙,上了结了冰的三级台阶,在一条拴着铁链的狗的狂吠中,下到一座楼里的地下室。这座楼和卡尔斯的大部分楼一样,是浇铸而成的,没有粉刷。这里有股煤烟味,还有睡觉时发出的浊气。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走近一个用空纸箱围起来的角落,这里挨着发出呜呜声的暖气锅炉。卡看见了一个脸色雪白、异常美貌的少妇睡在一张胡乱拼凑起来的床上,出于本能,他又回过头看了她几眼。这时没有身份证的那人拿出护照递给了鹰钩鼻。由于锅炉的呜呜声,卡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昏暗中他看见那人又拿出了一本护照。

他们是从格鲁吉亚来土耳其找活做的一对夫妇。回到茶馆,情报官把身份证还给了那些趴在墙上的失业的年轻人,这些人立刻抱怨起了这对夫妇:女人挺勤快,可现在也干起卖淫的勾当,她和到市里来的农场主和皮革商们睡觉。她丈夫也和其他格鲁吉亚人一样,别人出一半价钱他就同意干,劳务市场四十年才有一件活,可也被他从土耳其公民的手里夺走了。他们没钱,而且吝啬,不交旅馆费,每个月塞给供水公司杂工五美元,就住在这锅炉房里。但据说他们回国以后要买房子,而且下半辈子根本就不用干活了。箱子里装满了他们在这儿买的便宜皮货,回到第比利斯后就可以卖掉。他们曾两次被驱逐出境,可每次都想办法成功地回到了锅炉房这个“他们的家”。受贿的警察怎么也没能清除这些垃圾,但卡尔斯在军人统治下必须要清除他们。

这么一来,这些失业的年轻人心满意足地喝着茶馆老板奉送的茶水,在鹰钩鼻情报官的鼓励下,他们畏畏缩缩地坐到了桌旁,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他们对军事政变的期待、他们的愿望、对腐败政客们的抱怨,以及类似于告密的一些传言:私自屠宰牲口,专卖仓库里的把戏,有些包工头图便宜,从亚美尼亚用装肉的货车偷渡工人过来,让他们睡在棚屋里,有些包工头整天让人干活却不给报酬……这些失业的年轻人好像根本不知道军事政变是为了阻止“宗教分子”和库尔德民族主义者赢得政府选举,好像昨晚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为了结束城市的失业和伤风败俗,就是为了给他们找到一份工作。

军用卡车上,卡不经意发现鹰钩鼻翻开那个格鲁吉亚女人的护照看她的照片。对此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羞愧。

卡一进到楼里就感觉到,兽医学院的情况比他们在警察局看到的还要糟糕。走在这冰冷的走廊里,根本无暇同情他人。库尔德民族主义者,时不时扔个炸弹散发传单的左翼恐怖分子,还有更多的是被国家情报局列在黑名单上的所谓的支持者,都被带到了这里。对参与这两种力量共同行动的人,帮助库尔德游击队从山上渗透到城市里的人,还有与他们有联系的嫌疑人,警察、军人和法官们用比对伊斯兰宗教分子更残酷无情的手段来对进行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