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在没有安拉的地方(第3/3页)

从波洛克来的人!高中最后一年,那些日子里我和卡谈文学常常谈到深夜,这是我们很喜欢谈的一个话题。只要对英国诗歌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柯尔雷基的那首名为“忽必烈可汗”的诗开头的一段注解。这首诗的副标题是“梦中的幻影,诗的一部分”,开头讲了柯尔雷基因为生病吃了一种药(实际上为了开心他吸了鸦片),在药的作用下他昏睡起来,在他睡觉前他一直在读这本书,书里的句子在睡梦里变成了一个个实物,成了一首诗。这首诗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却是如此巧夺天工。柯尔雷基醒来后能将这首诗的每一个词回忆起来。他取出纸笔墨,开始一行一行急切地写起这首诗。刚写到现在我们所知道的这首诗最后一行的时候,门响了,他站起身开了门:是从邻近的波洛克市来的一个收债人。把这人打发走后,柯尔雷基急急忙忙回到桌前,却发现剩下的那部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头脑中存在的只是一种情绪和个别的单词。

因为没有从波洛克来的任何人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当卡被叫到台上去的时候,这首诗还保留在他的脑子里。舞台上他的个头比别人都高。他身上的那件德国灰色大衣更使他显得与众不同。

大厅里的喧嚣顷刻间停了下来。一些人,情绪激昂的学生们,失业者们,来抗议的伊斯兰政教徒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嘲笑和反对什么,都安静了下来。坐在前排的官员们、整个一天都在跟踪着卡的警察们、副市长、警察局副局长和教师们知道卡是诗人。细高个儿主持人面对这种安静有些紧张。他照搬电视里“文化节目”中常问的问题:“您是诗人,在写诗。写诗难吗?”每次我在看录像带时,总想忘掉卡简单而又勉强的回答,从他的回答观众们没有弄清楚写诗难不难,却明白了卡是从德国来的。

“您觉得我们美丽的卡尔斯怎么样?”主持人接着问。

犹豫片刻后,卡说:“非常美丽,非常贫困,非常忧郁。”

后面的观众中有两个宗教学校的学生对他的回答报以嘲笑,另外有人喊道:“贫困的是你的灵魂。”接着有六七个人从中受到鼓舞,也站起身喊了起来。这时观众中有一半开始嘲笑起来,另一半说的是什么谁也没有听清楚。我去卡尔斯时,图尔古特先生告诉我,电视机前韩黛听到这句话后哭了起来。主持人说:“在德国您代表的是土耳其文学。”

“让他说说他为什么来这儿。”有人喊道。

“我来了,因为我曾非常不幸,”卡说,“在这里我觉得非常幸福。现在请听好,我要朗诵诗了。”

一阵惊讶和吵闹之后,卡开始朗诵起了诗。多年后,我拿到了那晚的录相带,充满赞叹和热爱地看着我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众人面前朗诵诗。他像一个专注而又安静的行者,满脑子在想着事,向前走着,毫无做作。除了有两次他像是在回忆什么而稍有停顿外,他流畅、轻松地朗诵完了这首诗。

奈吉甫发现这首诗就是源自他刚才说过的“情景”,他说的“没有安拉的地方”,他所说的每个词都写进了诗里,他像中了邪似的站了起来,但这并没有打乱卡的节奏,这种节奏让人想起飘落的雪花。掌声零零星星,后排有人站起来喊叫,另外一些人也进行了附和。他们是在回应这首诗呢,还是觉得无聊,不得而知。如果不算他随后落在绿色幕布上的影子的话,这是我能见到的我这个相知二十七年的朋友的最后一些镜头了。